弋棲月兀自咬了咬唇——琴聲停了,她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可是一個一直存在的、她已經適應了的東西突然消失,心裏便覺得怪異空曠,倏忽間,她已加快了腳步。
一路行到那瀲玉宮門口。
若說夜宸卿的瀲玉宮同百裏炙的流蕭閣、淮川的滄雪軒三者有何不同,大概便是這門前的守衛了罷:
夜宸卿好靜,善撫琴,每每派人打發了侍從公公,便獨自一人在這瀲玉宮裏撫琴,這瀲玉宮景致恰好,有時甚至一天都在撫琴;而百裏炙性子散漫,平日裏不歡喜有人看著,時不時的,可能動上個心思,又派人去瞧著;而淮川,許也是受他母妃的影響,雖然看似跋扈,內心卻是分外小心謹慎,生怕一不小心給人害了性命,他門前的守衛往往是最為嚴密的。
弋棲月四下一望,便抬腿走入了這瀲玉宮。
四下俱寂,幾乎是毫無響動,她凝了眉——今日未彈琴,他在寫畫?
還是說,他根本不在這裏?
弋棲月幾步走上前去,湊近那雕花的木門,卻聽見門裏,隱隱約約的,竟傳來了壓抑的咳嗽聲。
她一愣,心下自也不多想,這便推門而入,卻見夜宸卿一襲白衣,長發披散,坐在那長琴前麵,仍在咳嗽著。
旁人一瞧,怕是覺得受了風寒,但她一眼便能看出,這並非是風寒,八成是內傷。
心下對當初的猜測愈發肯定,她定了定神,舉步入門,他聞聲抬頭,瞧見她,起身便要行禮。
弋棲月搖搖頭,上前去按住他的肩膀,她還記得她離宮那日在宮中撫琴的公子,一眼瞧去驚為天人,如今憔悴成這副模樣,雖不知他是為何,但至少,此番也許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
她定了定神,聽見他啟口喚著‘陛下’,隻是騰出一隻手來,挑起他的下巴,端詳著他的臉。
他本是極美的,這是不可否認的,如今,卻平添了幾分蒼白。
這模樣,就像……那晚的墨蒼落一樣……
這念頭在弋棲月腦海中一閃,竟是將她自己都嚇到了。
他二人,難不成、本就是……
弋棲月不由自主地一愣,卻聽又是‘咳、咳咳……’幾聲,夜宸卿用手捂著口,那白皙的手指間竟泛出幾抹血色。
她回過神來,硬生生拽過他的手來掰開,看著那殷紅的血,眸光莫測:“是內傷。”
斬釘截鐵,夜宸卿隻是不作聲,垂眸也不瞧她。
弋棲月硬生生將他的下巴抬起來,道:“看著朕,為何跑出宮去?”
夜宸卿瞧著她的眉眼,動了動唇,卻隻是壓低聲音:“臣下……”
“臣下不曾出宮。”
睜著眼說瞎話。
弋棲月看著他如水的眸子裏又是那一番無辜,心下一怒簡直想要把他生生甩落到牆邊去,派人拷打逼問他究竟有何目的,可是一瞧他那蒼白憔悴的臉,終究還是咽下這口氣,手中的力道也減輕了不少,她鬆開他,回過身去。
“瀲玉宮的人都被你遣開到側院了,罷,朕去宣太醫。”
正舉步欲行,廣袖卻被拽住,繼而,她聽見身後的夜宸卿壓低了聲音:“陛下,不妨事,不必尋太醫。”
弋棲月聞言一愣,停下身來,回頭瞧著他,看著他唇角蒼白卻堅持如此,竟是一直以來少有的、忤逆於她,心裏竟也沒有不快,隻是回過身來,垂眸看著他。
她知道,若是她問原因,他也不肯說,何況這原因,她已猜得一二。
——估摸著,是因為,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出過宮。
他大概還以為她不知道。
“既是內傷,這般忍著,可不好受,應當去尋個方子,早日好了。”弋棲月壓低了聲音說著,腦海裏浮現出那日,那琴板上殷紅的血。
他真以為她猜不出他是誰?
還是說,因為那天她並未自稱為朕,所以他懷疑她認錯了人?
夜宸卿又垂了眸子,低聲道:“謝陛下關心,臣下……不妨事。”
弋棲月瞧著他的臉,那本就白皙麵上少了幾分血色,愈發顯得蒼冷,可她瞧著,心裏竟會有一絲抽痛,她一蹙眉,抬手探了他的脈,繼而鬆開手來,不待他說一句‘恭送陛下’,便轉身離開。
夜宸卿坐於案旁瞧著她冷清的背影,又兀自垂了眸子,一會子,便又掩了口,壓低聲音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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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棲月回到瀲玉宮的時候,依舊是一片安靜,她身後跟著臥雪,臥雪手裏執著盛盤和藥碗,來到門口,入了門,臥雪放了盤子,便悄聲退了去。
“陛下……”夜宸卿聽見響動回了神,匆忙便行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