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愈發的昏沉,不時有風吹過,山腳下聚滿了人。黑壓壓一片,卻出奇的安靜,偶爾有風聲飄過,吹過發梢,更平添了幾分燥意。每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眉頭緊鎖,死死的盯著眼前的這座山,這座林。太陽已經斂去最後一絲光輝,黑暗緩緩漫開,從遠處看,似是自林間溢出,包裹了整個天地。
天,黑了。
像是有無窮無盡的黑暗自山中湧出。山腳下的人愈發顯得沉默,眉頭更加深鎖,有些更是禁不住戰栗起來。麵前的山林,仿佛一隻遠古惡魔,正待張開獠牙,將這人間吞沒。就在此時,黑暗中突然劃過一抹亮眼的白,卻並不刺眼,所以山腳下的人都看的真切,因為看的真切,所以便不再害怕。每個人都仿佛鬆了口氣,甚至一直緊繃的神色都鬆懈下來,露出歡愉的表情。緊接著,無數道亮眼的白,如先前那般,突然出現,密密麻麻,劃過天際,將黑暗撕扯成無數碎片。
人間光明大作。
這是一個偏遠的小村子,偏遠到那些山匪草寇都不願光顧,自不必說那朝廷官府,是否記得這個村子的存在都還是未知之數。於是在這紛亂的世道,村子裏的人猶自過著桃源般的生活。日出作,日落息。
太陽漸近落山,暮色逐漸昏沉下來。村裏的人大多結束了一天的耕種勞作結伴回村,三三兩兩走在夕陽小道,不時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如身後那座大山的質樸。
映著夕陽餘暉,村頭一顆老樹逐漸顯現在眾人眼前。歸村的一行人中,為首的一個中年漢子灌了口腰間水袋的山泉,咂咂嘴,衝著遠處的老樹喊到:“打獵的!你個老不修又在使喚你那便宜孫子了!”跟在後麵的眾人隨即跟著鬧起哄來。不時發出一陣嗤笑。
樹不能說話,所以這話自然不是對樹喊的。枯瘦的老樹下,坐著同樣枯瘦的老人。那老人背靠老樹,眯著雙眼,右手持著一根有些破舊老煙槍,不時送進嘴裏,做一番吞雲吐霧。聽到有人調侃,老人睜開略有些混黃的眼,瞧了瞧遠處的中年漢子,往地上啐了口老痰,右手的煙槍往旁邊的石頭一磕,砸出一簇火花,回喊道:“老頭子我還納悶哪來的一股子騷臭味擾了這山風清涼,原來是你這沒開眼的挑糞的。難道我要使喚誰,還須著跟你報個到?!”
“報道是不需要,我隻是替那小默子不值當,不知是做了什麼孽,上了你這老家夥賊船。你當初不過是把他撿了回來,他就得照顧你吃喝拉撒這麼多年?”聲音由遠及近,不多時,被稱作挑糞的漢子便來到老樹下,盯著老頭,說到:“要是他跟著我,不受那些亂七八糟的雜事擾心,怎得也不會是現在這幅空有蠻力的癡傻模樣!”那漢子人高馬大,看上去壯碩異常,與那快要跟老樹融在一起的老頭反襯強烈,最後這一句吼聲,竟似一聲山雷悶響,震得身後一群人耳膜嗡響,枯瘦的老樹似乎都要落些葉來。
隻見那老人似是未覺,依然背靠老樹,神態悠閑,看了眼隱有怒容的中年漢子,慢悠悠說道:“那小子心善,見我年邁便不願離去,心裏擱了那麼一塊疙瘩,也被他硬生生壓住,說非要把我這把老骨頭熬沒了才能放心離開,”老人頓了頓,咂了口老煙,看著遠處那抹夕陽,神情愈發淡然,“我的時候不多了,壓了他這麼些年,你們都覺得我是在耽誤他,可你們也都明白,有些事,何必急於一時,若能不斷厚積,哪裏等不來這薄發之日,再之,你們又哪肯定,這些年來,我是在誤他。”
舒服的吐了口殘煙,老人麵露安寧,似是得了極大滿足。挑糞的看著眼前老人,像是明白了什麼,微微有些動容,卻終究沒有接下去,隻是嘲笑道:“你口口聲聲說你們、你們,可眼下這村裏,除了你我,哪裏還有什麼別人。”這裏的別人,自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別人,跟在他身後的那些人,算不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