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憤恨,明明我隻是個下賤的伶人而已。
這大概有點像有個從未吃過糖葫蘆的小孩子,你拿著一串糖葫蘆去逗他,卻在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時候,一把拽出。
小時候我很不喜歡煙火,隻是美麗了一瞬就滅了。若是知道會失望,那倒不如一開始就沒有希望來的好。
我就是這樣的人,旁人沒事兒就別來惹我,惹了我,那便是輕易原諒不得的。
誠然,無忌沒有大錯,魏王也沒有,我隻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這麼任人揉捏,不甘心自己就這麼隨風飄蕩,不甘心那些人都能在我之上。
車馬一路無阻到了大梁皇城內,下車我便被一群宮女簇擁著進了承乾殿。
承乾殿,是王的寢殿。
“公子在此稍作等候,陛下退朝便來。”小宮女囑咐了兩句便退下了,留下我一人麵對這雕龍畫鳳的大殿。
金楠桌,玉雕瓶,珊瑚盆景絲帛畫。每一分都是我畢生未曾見過的錦繡富貴,以及凡人見之就該五體投地的皇權富貴。
在殿內慢慢走過一圈,我突然心口一陣惡心,抬手就砸掉了一雙白玉龍鳳瓶。
玉碎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叫殿外的小宮女們嚇了一跳,忙推門而入。
我又抓了一株珊瑚就摔在小宮女的腳邊,嚇得她立刻就跪了下去,不敢上前一步,眼淚盈睫:“公…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啊!公子!那個…”
她話還沒說完,我便一把撕碎了不知哪位名家的墨寶,裂帛之聲叫人心頭生起奇妙的愉悅感。這很難言語,雖然人人都愛看美好的事物,但親手摧毀卻有種變態的暢快感。
“我不喜歡等人,便砸東西來打發時間了。”
我淡淡地解釋,一揮手又毀了一個琉璃盞。小宮女約摸是嚇壞了,連滾帶爬地便跑著出去了,想來是去回稟了。
我算了算時間,估摸還能再砸好一會兒,幹脆就將櫃子上所有能砸的器皿統統砸幹淨。
我知道光是這些東西裏頭最便宜的一樣,夠我賠一輩子的,我的行為甚至足以判個五馬分屍,株連九族。
我不是不怕死,隻是不想再逆來順受而已。我需要讓別人知道,我的脾氣和我的委屈,壓抑了太久的兔子一時炸毛也是會咬狗的。
想到這也許是我人生最後一次任性,我索性掙個痛快。
究竟砸了多久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滿殿可見之處全是狼藉一片,地上盡是碎玉破片,紗縵皺皺地垂在地上,格外淒慘,整個大殿如同廢墟一般。我癱坐在地上,小臂因為用力過久而微微發酸,發帶也不知何時鬆散,滿頭青絲及腰,淩亂而肆意,汗水沾濕,粘了幾縷在臉上,叫人不適。
我突然發現除了第一個小宮女,竟再沒有人進來打攪我,即便我弄出這麼大的陣仗,這在戒備森嚴的皇宮,是多麼不可思議。
又等了許久,如同在等死一般,大殿的門突然被緩緩打開。
我抬起眼,先是看見一身烏金色華服,繡著華貴霸道的龍圖騰,再往上,就是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麵容。
姬彧,或者說,魏王。
身著龍袍的他比竹林那日更加威嚴,他站在門口,看了看滿室的光景,一言不發。最後直直地看著我,沒有半點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