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江北。 連綿不絕的大營排列得整整齊齊，顯示著主帥治軍的嚴謹。 烈日當頭，江邊士卒依舊在辛勤操練，喊殺聲震天。 與營外的熱火朝天不同，主帥營裏空蕩蕩的，隻有征東將軍伏援一人站著，盯著麵的地圖不語。 老將今年已經六十有三，雖然站姿依然堅挺硬朗，但蒼白的頭發還有滿臉的皺紋，都在昭顯著將軍已老。 大家都知道，伏援以脾氣暴躁威名三軍，暴脾氣上來之時甚至敢跟著先帝對幹，為此沒有少受責罰，手下將士犯錯，他甚至會親自執行責罰。 但不可否認的是，伏援對待手下士兵也很好。 有功必賞，有錯必罰。 所以雖然伏援嚴厲，有些時候甚至不近人情，但他不偏不倚的作風，讓士兵們對他一直是心悅誠服的。 這些年來，伏援漸漸老了，雖然說話依然大聲，用他的話來說，這是天生粗嗓門改不了了，但他的脾氣似乎好了許多，起碼不再親自動手刑責犯錯部屬。 尤其是“白衣儒將”秦無複出崛起之後，伏援的脾氣更是愈加溫和，用平易近人來形容也無不可。 甚至有人開玩笑說，伏援之所以變化這麼大，全都是秦無複的功勞。 伏援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笑眯眯的。 隻是秦無複的突然反叛，雖然李滄並未對伏援做出什麼處罰，但後者還是一下子蒼老了十來歲，甚至個性爽朗從未發愁的老將，竟也在無人之時開始長籲短歎起來。 除了必要的露麵之外，多數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營房外，對著地圖思考發呆。 滄瀾江周邊的地形圖，伏援看了不下千遍，可謂爛熟於胸。 可他依然想不通破解之招，如果真能對著地圖就可以想出破敵之法，估計武守玉前幾年就做到了。 地圖上，上麵是唐軍，下麵的南越軍，把兩軍隔起來的，就是滄瀾江。 伏援抬起手，手指順著滄瀾江的流向緩緩往右。 然後就看見了三個字，三個讓數十萬唐軍幾年來一直無法逾越的字——蕭青雲。 武守玉甚至發出感歎，滄瀾江再寬十倍，也比不上蕭青雲一人。 或許其他人會覺得武守玉的說辭有些誇張，伏援曾經也覺得蕭青雲不應如此難對付，可真正與後者交手之後，伏援覺得武守玉的看法一點也不誇張，甚至還低估了。 伏援對蕭青雲這個人一點也不陌生，一方麵是因為蕭青雲攔住了大唐鐵騎的步伐，唐軍內部自然對其有研究和剖析；另一方麵，伏援早就認識蕭青雲。 蕭青雲是原征南大將軍塗衡的部屬，而塗衡，卻隻能算是伏援的後輩。 塗衡雖然晚加入唐軍，卻因為作戰勇猛，敢打敢衝，很快便在唐軍中站穩腳跟，並且贏得了李濟民的青睞。 可惜多好的一員大將，卻因為李栩誤聽奸臣之言給錯殺了。 他與塗衡雖然差了十來歲，資曆也比對方老許多，卻從來沒有因為對方的年紀輕和資曆淺而有所輕視，相反他對這位冒出來的軍中新秀還十分欣賞，多有提攜。 甚至後來塗衡軍功越來越大，開始與自己平起平坐，直到隱隱有超過自己的勢頭，伏援都還是一點也不妒忌，依然對塗衡深有好感。 蕭青雲作為塗衡手下第一猛將，伏援自然也見過幾麵，而且深有印象。 從塗衡和蕭青雲這些年輕人身上，伏援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看到了大唐未來數十年的依仗。 當年他和一幫老兄弟甚至商量過，自己這一輩人的骨頭都已經開始鬆了，再過幾年就可以回家養老，到時塗衡這些人還正處壯年，剛好可以頂上自己這一夥老兄弟。 可惜，已經是老家夥的伏援依舊還在為大唐征戰。 而當年的軍中棟梁，一個死了連骨灰都不知道在哪裏，一個正領兵與自己隔江對恃。 若是塗衡還在，蕭青雲又怎麼會成為唐軍的死對頭？估計南春城也早就給拿下了吧！ 世事果真難料。 伏援甚至有些後悔，當日塗衡下獄之時，自己上書李栩的奏折，如果語氣能否強硬一些，後者會不會手下留情？ 但世上沒有如果。 伏援回過神來，苦笑著搖搖頭，果然是老了，看地圖竟然還看走神了，而且還有這麼多的感慨。 “報。”營外傳來守衛的通報聲。 “進來。”伏援轉過身來。 卻見幾位部屬魚貫而入，一個個麵容嚴肅。 “發生什麼事了？”伏援問，這些人分管不同，竟然同時來找自己，肯定是有什麼大事的。 “大將軍，南越最新戰報。”說話的是左軍主將嶽靈山。 “戰報？”伏援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兩天沒有與南越軍作戰啊。 “是關於蜀軍的。”嶽靈山小聲提醒。 “蜀軍啊。”伏援點點頭，猛的想起什麼，緊張問道，“蜀軍出事啦？” “出事都沒有，不過蜀軍確實發生大事了。”右軍主將林家成說道。 “有事盡管說出來，不要拐彎抹角的。”伏援看著幾個手下說道，平時這些人說話沒這麼吞吞吐吐的。 “據探子回報，蜀軍在滇州，把破唐營給滅了。”林家成回道。 然後幾位將軍緊緊同時盯著伏援，想看看後者的反應。 卻見伏援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開始大笑起來，引得門外的守衛摸著腦袋嘀咕，這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啊，能讓一直悶悶不樂的老將軍如此笑開懷？ 似乎胸中鬱悶之氣一掃而光，伏援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許多，好像年輕了好幾歲，他笑道：“楊驍，虎翼軍，好樣的。” 嶽靈山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我還在讓探子查實一下，看看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這有什麼好查實的？”伏援大聲說道。 “可對方是破唐營啊，即使麵對咱們也從未有敗績的。”嶽靈山回道。 “以前沒有敗績，不代表現在沒有。楊驍這小子，我有聽說過，能力還是挺強的，尤其他的那支虎翼軍，據說戰力不弱。”伏援笑容滿麵說道，話裏滿是對楊驍欣賞。 “可我聽說虎翼軍人馬最多也就千餘人，怎麼能與三千破唐營相敵？”嶽靈山疑問道。 “會不會南越那邊在故布謠言，趁機想搞什麼？”說話者是萬海，乃是老將萬江林之子。 “不會。”伏援立即反駁道，“破唐營是南越軍中的第一精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南越軍的精神支柱，他們絕對不敢拿破唐營來做事，這樣隻會降低士氣，百害而無一利，蕭青雲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伏援的話匣子似乎被打開了，繼續說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將不在勇而在謀，楊驍這小子，從他能渡過滄瀾江開始，我就知道此子不簡單，頭腦靈光著，一千虎翼軍，正麵對付破唐營肯定不行，但若是加上其他手段，全殲破唐營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雙方兵力實在懸殊，我實在想不通楊驍是怎麼打贏此仗的？”林家成說道。 伏援望著林家成，再看看萬海，嶽靈山等人，發現他們都是一副將信將疑的神色，伏援瞬間已經明白這些人心思了，這些家夥，怪不得剛開始吞吞吐吐的，卻原來都是不相信楊驍能打贏破唐營。 這下老將心中有些火了，他冷笑道：“我們打不贏破唐營，還不允許人家楊驍打贏，這是什麼道理？你們懷疑這個，那我倒要問下，為什麼楊驍一千人馬就能順順利利渡過滄瀾江，而我們十幾萬大軍，卻始終不能跨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