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日夜(1 / 3)

安慶市的除夕之夜。

雪積屋頂,泥濘遍地,狹窄的街道廖有過客,隻有深宅大院裏,傳來的鞭炮聲,才渲染出幾分過節的氣氛。

一行小轎車風馳電掣而來。前麵一輛車上兩側蹬板上,各站一荷槍實彈的衛兵。轎車把道路的泥濘壓得四處飛濺。

車隊在狹窄的街道上跑了一陣,到皖西“剿共”總指揮部的門前停下了,鄂豫皖圍剿總長官從車裏鑽了出來,副官趕緊替他披上大氅,然後在官兵的簇擁下,走進深宅大院裏,徑直向寬敞而豪華的客廳走去。

皖西剿共指揮、楚軍師長郝國鵬及十餘名將、校級軍官立即迎上來,敬禮報到。

總長官走路緩慢,擺開架子,向眾軍官點頭微笑,然後用眼睛一掃,邊摘手套邊問;

“省主席怎麼還沒有來”

這時,一位佩帶少校軍銜的省主席的副官長不安地對郝國鵬說:

“報告師長,省主席說今晚有軍機要事,請師座海涵。明天再來拜見。”

“我跟他說得很清楚。”郝國鵬很生氣,聲音很高,嗓門很大,說:“回去告訴省主席,就說鄂豫皖圍剿總長官從南京來了,叫他趕快來。”

“是!”省主席的副官長站起來,回答了一聲,然後急忙向總長官敬禮,欲退下。

“慢!”總長官示手阻止,然後點點頭,笑著說:“回去請告訴省主席,稍候片斷,我親自登門拜訪。”

“是!”省主席的副官長作了一個響亮的回答,然後敬了劄,出屋去了。

等副官長走出門後,郝國鵬很不滿地說:

“總長官,省主席整日嬉戲淫逸,不問軍事,此老朽留有何用!”

總長官聳聳肩,從鼻孔裏哼出了一聲,說:

“留著老朽何用,他從北洋時期,即任皖省督辦。經營多年,樹大根深。紅軍此次來,撼其根基,他怎能坐視委座之策,意在兩傷。這……懂嗎”

“委座的意思。”郝國鵬眼睛一亮,“高明,高明。”

“怎麼樣,我們一塊去拜訪他吧!”總長官說;“他不肯來,我們主動登門,看他還怎麼說。”

“行。”郝國鵬立即吩咐手下人備車。

不多大一會兒,原先的車隊,又增加了兩輛轎車,向省主席的公館駛去。

省主席的公館裏,衛兵如林,侍役如蠅,張燈結彩,絲竹聲聲。這會兒,劃拳叫罵者,佯醉耍瘋者,比比皆是,湧滿長廊。

省主席的副官長見總長官、郝國鵬的車隊如此快地已至門前,刷地臉色如土,他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以為第二天才能來,所以還沒有通報省主席呢。現在,他看人已到了門前,便急急忙忙穿過三進三出的深院,快步走向後院內室。

後院內室裏,宮燈高懸,貢品如山。燈下是一張巨大的圓桌。桌子上是各色各樣的中、西大菜,桌旁是大小姨太太。省主席酒到半醉,敞著懷正與眾妾嬉笑……

省主席拉著最小的姨太太:

“幹!幹!不幹就親個嘴兒,甜甜的,要帶響的,哈哈哈……”

“帶響的,帶響的。”眾妾起哄道。

副官長踏進門檻,想報告又怕惹起省主席的不高興,弄得他進退為難,不說又不行,說又不敢說。

總長官和郝國鵬看見副官長在前麵走得很匆忙,就大步跟了上來,到了內室,推門闖入。

一個端著酒杯、操上海口音的姨太太,發現了來人,驚訝道:

“啊喲喲,勿得了哦,稀客光臨喀,老板,老板,總長官到了。總長官,儂好吧”

省主席停止嬉笑,轉過頭來,猛一怔,慌忙推開最小的姨太太,狼狽地迎上來,說:

“總長官,你好!”

郝國鵬火氣很大,瞪眼說:

“這就是你的軍機要事啊!你喝吧,樂吧,徐向前要給你拜年來了!”

“哎呀,不得了啦。”

“哎呀,我們怎麼辦”

操者滬、杭、魯、皖、平、津等地口音的大小姨太太,一片驚叫,亂成一團。

省主席一看這個樣子,實在不大像話,他本來就有氣,正好氣沒處出呢,隻好在眾妾身上出,隻見他勃然大怒:

“亂叫什麼,有什麼好怕的,都給我坐下,陪總長官、郝師長喝酒。”

屋裏這才又安定下來,原來的酒席撤去,又重新擺上酒席。

大家坐下後,酒過三巡,省主席說:

“總長官,徐向前率領所部正在圍攻固始,據可靠情報,固始城堅他們都攻不下,他們怎麼會來打安慶呢”

“我軍商潢失掉以後,紅軍揮師東征勢在必行。”總長官說:“以我之見,紅軍進逼皖西,恐怕已迫在眉睫了……”

省主席聽了,心中很不悅,他端起酒杯,霍地往桌上一敦,說:

“哼,徐向前有嘛了不起的,不就是四個師嗎能到安徽來,不過三個師!就算我的槍都是燒火棍,十萬根燒火棍在長江裏,也能聯成一座橋!”

郝國鵬向省主席看看,譏諷地說:

“兩年前,農民暴動,七、八百人,就攪得安徽雞犬不寧!今天徐向前率兩萬大軍,來會會你省主席,你真能高枕無憂嗎”

總長官見郝國鵬說話一針見血,他也就毫不掩飾地進逼道:

“主席老兄,徐向前可不是等閑輩啊,黃埔一期的高才生不說,當年廣州暴動就有他。後來在海陸豐,又和彭湃鬧紅了半邊天!他到鄂豫皖不到三年,現在卻整團、整師地幹掉我們。委座每慮此事,真是坐臥不安啊!”

“委座手中有雄兵百萬,尚且不安。”省主席非常不滿地,話中帶刺地說:“那我隻好卷起鋪蓋,回我的老家去嘍!”

“別說笑話了,你幾十年的經營能帶走!”總長官壓著怒火,說:“委座已在調動兵馬,火速趕來。老兄隻要在合肥、六霍一帶纏住紅軍,那就必能置徐向前於死地,也可以保佑你在安徽長治久安,家傳後世了……”

省主席籌思片刻,然後嘿嘿冷笑起來,說:

“讓我當魚餌貼了夫人又折兵咋辦”

總長官卻是沉著得很,還故裝笑容,說:

“隻要你老兄一纏上,郝師長馬上出兵增援!”

省主席瞟了郝國鵬一眼,冷冷地說:

“郝師長是委座的‘出鞘的寶劍’;又有夏夢石的大後台,年輕有為,日後必成大器,老朽實不敢當……”

總長官想調解兩個人之間的矛盾,便說:

“郝師長年輕氣盛,多有冒犯,老兄氣肚大量,多多包涵才是。”

郝國鵬忍怒上前,哼了一聲,說:

“郝某如誤軍機,願軍法從處。”

“好啦,好啦,都是多年的老友,不要再說氣話,耍兒時的脾氣啦!”總長官勸解道:“到時候我將在合肥親自督戰,主席老兄,你盡管放心吧!”

省主席無可奈何,強作笑顏,說:

“那好,拜托老兄了。不過,咱們把話說在前頭,到時候若坐視不救,我可要敞開安慶大門,讓紅軍直通南京了!”

哼,你敢,要是那樣做,我非砍了你的腦袋不可。總長官氣得真是咬牙切齒,但他全留在肚裏,裝出一副假象,說;

“老兄是黨國的棟梁,委座在我等麵前不知誇過多少次。”

幾個人都是話中有話,省主席老奸巨猾,他拍拍手,向外喊道:

“副官長!”

副官長應聲進來,問:

“主席,有事嗎”

“傳我的命令,各師、旅、團長明早到這兒來議事。”省主席說:“收拾收拾,出兵皖西,先進蘇家埠!”

“是!”副官長應聲出去了。

總長官目視著牆壁上的地圖。郝國鵬在標著“蘇家埠”的方位上指點著。

“蘇家埠這個地方!”總長官皺皺眉頭,多少顯出有些懷疑的樣子。

“隻要紅軍敢來。”省主席很得意地說:“我布下三層連環套,我看他徐向前再有本事,也是插翅難飛。”

“看來老兄是早有準備,胸有成竹啊!”總長官滿臉掛出喜悅的光彩,看來他省主席並不是整日無所事事之輩,便又重新回到桌子跟前坐好:“但不知老兄怎麼個三層連環套”

“第一環嘛,如果紅軍圍攻蘇家埠。”省主席說:“北邊韓擺渡、南邊青山店,我已擺下兵力,可以從背後打他們。”

“好!好!”總長官問:“第二層連環套呢”

“第二層嘛,當紅軍被纏在蘇家埠、韓擺渡一線的時候。”省主席說:“六安的一個精銳師,與霍山的兩個團,便可南北夾擊,使紅軍首尾難顧,腹背受敵!”

“對,對!好,好!”總長官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接著又問:“那第三層連環套呢”

“那就看郝老弟了。”省主席看了郝國鵬一眼。

“你就說吧。”郝國鵬說。

省主席此時井沒有說,卻用酒杯、碗、碟、筷,擺起了陣勢,然後十分得意地說:“紅軍隻要敢來皖西,我就這麼贏他。叫他們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對,對,對!好,好,好!”總長官感剄很高興。

“老兄高明,在下口服心服。”郝國鵬也很高興,因為省主席並沒有讓他打頭陣,而是叫他作為最後的增援,但是他也是很精明的,高興之餘,也還是不大放心,沉思一會,說:“鄂豫皖紅軍,曆來是誘敵深入,圍點打援。你看這裏麵會不會還有其他事情”

省主席又擺起了碗、筷、杯、碟,胸有成竹地說:

“他們是想打援,但打援得靠人去打。徐向前的三個師總共才兩萬人,圍攻蘇家埠,至少分兵一半,打六霍之援,再減一半,這中間他還不斷要有傷亡,你說,他靠什麼來阻擋你的兩萬精兵呢!”

郝國鵬頻頻點頭,說:

“如果紅軍不敢來皖西,那委座就可以調動大軍,從武漢、洛陽、安慶、皖西四麵壓過去,完成圍剿計劃。”

省主席搖晃了一下腦袋,說:

“是啊,徐向前是個精明的軍事家,連委座都說他是不可多得的帥才。他不會不知道,進軍皖西,將會麵臨什麼樣的危險局麵……我個人嘛,倒是希望和他在皖西較量一下……”

“那你將是黨國的一大功臣!”總長官慫恿說。

郝國鵬大笑不止。

固始城堅難下,敵人又不出來,紅軍僅在城北的三河尖殲敵一個營,沒收了鹽卡,將大批食鹽分給了群眾。

這一天,紅軍總部得到情報,敵人已進占蘇家埠和青山店,準備繼續向根據地進攻。

方麵軍總部根據徐向前同誌的意見,召集團以上幹部研究進軍皖西的問題,總指揮把進軍皖西的意見向張國燾報告後,他立即趕來了,而且首先找到徐向前、陳昌浩。

總指揮部在一間不大的農舍裏,總指揮和總政委正在做一些會前的準備工作,張國燾一頭闖進來了,說:

“根據我對各種情況的分析,先打皖西之敵是不可取的,也可以說是輕率的,進入皖西,必將陷入十分嚴重危害的被動局麵!蔣介石到洛陽,說明他是下決心圍剿我們的。我們打了兩個漂亮仗,可我們周圍卻有十萬敵人。我主張以逸待勞,以守為攻,和敵人打消耗戰,一點一點地吃敵人。”

總政委陳昌浩本來是興致勃勃的,這會兒說話又有些吞吞吐吐了,說:

“張主席,徐總指揮提出的,以主動進攻來粉碎敵人圍剿的原則,我認為是正確的。是否進軍皖西,你說的也有道理。”

徐總指揮見陳昌浩一下子改變了主意,心中多少有些不悅。剛才還那麼高興,現在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一時找不出什麼合適的話回答他們,隻好不吭聲。張國燾見陳昌浩表了態,便又接著說道:

“沒有把握的事,我們不能幹。”

“把握!”陳昌浩腦袋一轉,他覺得這是個問題,便問:“向前同誌,你說說看,我們能有幾分把握打這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