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水無奈,隻好又去求教農慶國。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農慶國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師徒倆瞎忙活了一個禮拜,剩下那三戶硬是沒能給簽下來。後來還是支書給出了個主意,說是其中有一戶正打算修整老房子,前兩天還到村部來問危房改造指標的事情。實在不行就拿這個跟他談,簽字就給指標,不簽字指標就免談。
危房改造是政府為了幫助農村困難群眾解決最基本的住房安全問題而出台的一項政策,凡是農村戶口的困難群眾對危舊住房修繕或拆除重建的,政府根據實際情況相應的給予部分補助。要是農戶自行修繕房子,沒有個七八萬根本拿不下來。要是申請得了危房改造指標,政府一般都能補助一半。正因為補助力度大,政策針對的又是農戶最關心的住房問題,所以群眾對這個危房改造指標是趨之如騖。為了爭得指標,向村幹行賄、兩家人大打出手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
原則上,危改指標給誰不給誰是有明文規定的,不僅要經過村民申請、村委評議、鎮級審核、縣級批準和市級備案,還要線上線下公示,一套流程走下來可謂是完全公平公正和透明的。但落到實際操作層麵,指標到底落到誰的頭上還是有著很大的可操作空間的。評議的人無外乎就是在座的幾個村兩委幹部,審核的也是在場的工作組成員,公示什麼的走個過場也就是了,真要搞個暗箱操作什麼的,還是比較簡單的。
上帝的歸上帝,撒旦的歸撒旦。為了完成征地任務而把人家應享受到的國家給予的惠民政策作為條件相要挾,這樣卑劣的行徑,要換做以前,江春水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怎奈形勢比人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想起在會上自己信誓旦旦向鎮領導立下軍令狀時的場景,江春水一狠心還是接受了支書的建議。這是自己第一次獨立主持開展的工作,要是鬧個出師未捷、虎頭蛇尾,不說在領導心目中自己的分數要拉低不少,估計自己也沒信心再去談什麼鴻鵠大誌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江春水在心底默默的安慰自己,猛然覺得自己像極了小學課本裏那個掩耳盜鈴的傻子。
在強權麵前,群眾總是容易屈服的。互聯網時代的到來,讓老百姓有了更廣闊的了解時事政治的渠道,也日益讓最底層的聲音蓬勃湧發。但涉及到國家政策執行層麵的問題,由於執行主體身份的特殊性和部分政策信息的單向流動性,老百姓顯然還處在雲裏霧裏不甚明了的狀態。大部分時候,惠民政策落到基層,就變成了政府說是什麼群眾便認為是什麼的情況。
在接到村支書的通知之後,一直扛著不肯簽字的農戶終於低下了倔強了一輩子的頭顱,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到政府,主動找江春水簽了同意征地的協議書。
農民的心裏都有杆秤,為了這區區萬把塊錢的征地款而得罪了政府和村委並不劃算。之前一直扛著是因為這兩年看新聞聯播看多了的緣故,政府麼,是為人民服務的,斷然是不會為難他們這些老百姓的。這個理念老農起初並不太敢相信,畢竟幾千年下來,官的威嚴早就在升鬥小民的血液裏留下了揮之不去的烙印。但耐不住新聞裏日複一日的關於官員親民、中央反腐的狂轟濫炸,老農慢慢的也開始相信起來,連帶著當政府幹部上門時,他都有了破口大罵的勇氣和橫眉冷對的魄力。
但虛無的信仰總抵不過現實的碾壓。中央政策再好,那不也遠著呢嘛。自己到底是要在這塊土地上找吃的人,何苦搞遠交近攻那一套?縣官不如現管,遠水也總救不了近火。到底是農民,永遠都是怕麻煩的。在她們看來,生活過得去就行了,什麼公平正義的大道理,趁著人多形勢有利順水推舟的爭取一番也就行了,真要是形勢不對頭,還是管好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要緊。
看著那位老農佝僂著身子,感恩戴德的簽完字走出去的背影,江春水一時間竟有種想抽自己一巴掌的衝動。
“要換做是自己的家人,你還會這麼做麼?”江春水在心底暗自問了自己一句,答案顯而易見,但他卻不知是該繼續自欺欺人還是幡然醒悟。世事在很多時候並沒有對錯之分,非黑即白的論調隻存在茶餘飯後供人消遣的影視節目裏。在這個世界是,一件事情在這個層麵對的,在另一個角度看來卻是錯的。江春水知道自己服從上級安排、履職盡責並沒有錯。但工作上的正確真能掩蓋甚至撫平良心的不安麼?江春水不知道答案,也並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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