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沉默中瘋狂(2 / 3)

江春水在心底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黃新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不想他走。不想他走,或許有個人情感的因素在裏麵,但更重要的絕對是因為現在扶貧工作所麵臨的緊張形勢。

新來的縣委書記上任伊始就發出了全縣提前脫貧摘帽的號召。原本三年的工作一下子要在一年之內完成,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江春水剛回來的時候就聽說了,在剛過去的常委會上,副書記就提出了從這個月開始取消雙休的建議,惹得下麵的幹部特別是身處扶貧一線的鄉鎮幹部罵聲一片。

江春水一直在負責扶貧工作,是雙峰政府最熟悉這一塊業務的人。要是他走了,不說扶貧辦會癱瘓,但起碼工作進度也會大受影響。

江春水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沒聽蒙誠的話,事實證明,今天走進這個辦公室,跟黃新提前透露自己要走的想法是一個極其錯誤的選擇。

工作和生活向來難以涇渭分明,但兩者間最深處的界限卻容不得半分混淆。要是誰忽視了公私間的差別,隨之而來必然是頭破血流。年輕人正處在對這個世界還抱有美好想象的階段,他們沒經曆過太多人性反複的悲劇,所以常會把生活與工作混為一談。在工作中樂於付諸感情,更特別害怕因為公事而傷害那些內心深處無比珍惜的情誼。但像黃新這樣的成年人則不同,他們習慣了人情聚散,在公私之間切換的技藝早已爐火純青。對於他們來說,基於工作而產生的情誼不過是生活當中的調味劑。有,很好。沒有,其實也不見得那麼緊要。

所以當聽到江春水要調走的消息時,黃新的心底完全沒有朋友即將離開的那種失落,有的隻是被忤逆、被辜負的憤怒。

他從來沒有把江春水當成過朋友,盡管他希望江春水能把他當成朋友。

上下級之間不可能產生平等的友誼,也不應該產生平等的友誼。他可以同下屬開葷素不忌的玩笑,也可以在酒桌上就著醉意同對方稱兄道弟,甚至在班子會上不遺餘力的幫他爭取利益,但這一切的出發點不是友誼,而是出於雙贏的考量。我幫你不是為了幫你,而是為了幫自己。

黃新始終記得,何斌在一次酒醉後對他說的這句話。話糙理不糙,一句話就道破了禦下的真諦。

黃新對江春水好,但並不希望對方因此而對彼此間的關係作出錯誤的判斷。他為對方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讓對方感恩,進而知恩圖報。

但在這多事之秋、用人之際,江春水竟然要走。在黃新看來,這就有點荒謬了。

出離憤怒邊緣的黃新第一時間找到了何斌,渾然忘記了出門前自己向下屬作出的替對方保密的承諾,添油加醋的把情況向領導做了彙報。

不同於黃新的慌亂和失態,何斌聽完之後隻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就此發表任何的評論或者意見。就好像是生活在海邊的人碰見了風浪,完全不以為意。

“鎮長,聽小江說,他那邊已經過常委會了,估計最遲這個月底商調函就會過來,您看是不是讓組委再跟他談談?”黃新望著老神在在的何斌,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何斌瞥了黃新一眼,心底不覺將對方看低了幾分。這點事都能慌張成這個樣子,也難怪在鄉鎮熬了十多年還隻是個副科。

“離了誰,地球還不是一樣轉?”

黃新著急道:“這扶貧辦都是新手,也就江春水比較熟悉業務,要這檔口他人要是走了,我怕其他人一下子還是難接的上來。”

何斌嗤笑道:“這不還有一個月嘛,怕什麼。再說了,就算調令過來,書記不簽字,他也走不成啊。”

黃新聞言大喜,臉上的憂慮一掃而空,下意識的就想拍馬屁。

結果剛說了一句“還是鎮長您高......”

何斌一揮手,打斷他,笑罵道:“少來!”

——

接下來的一個月,江春水頗有點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的感覺。領導外出應酬再沒叫過他,就連不少本該是由他這個扶貧辦主任負責的工作黃新都轉交給了陸菲處理。

江春水要調走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成了政府大院裏各個站所臨退休幹部和中老年婦女熱議的話題,江春水在雙峰的處境也變得越發尷尬。

更令江春水抓狂的是,當龍潭發來商調函後,組委竟然說跨市調動沒有先例,不懂怎麼走程序,直接把商調函退給了江春水。

江春水不甘心,找去縣人社局。結果材料倒是收了,結果等了一個月也沒見回複。

江春水連著跑了幾個星期的人社局,對方不是說還在走程序,就是說局長還沒簽字,關鍵每次用的理由還都不雷同,愣是讓江春水深切體會了一把所謂的“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

商調函是有期限的,三個月過時不候。要是在三個月內不能辦妥左江這邊的手續,就得重新再開一次商調函。開商調函必須過人事調度會,為一個人的調動專門召集十四個常委單獨開一次會,隻要是腦袋沒進水的正常人都不會作此妄想。

所以江春水很著急,急得有些亂了方寸。

雙峰鎮黨委班子這段時間以來對他的疏遠已經明確的表明了他們的立場和態度,江春水知道自己原本最大的依仗決然不會再給他任何助力,所以自打跟黃新彙報之後,他就沒想過再去找何斌或者陳勇。

但現在的問題是,在這個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江春水竟然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一個願意幫助他或者說有能力幫助他的人。像黃新、何斌之流,原本是他在這異鄉最信任的良師益友,也是他堅信自己繼續留在左江也可以發光發熱的底氣所在,但現在,卻因為最現實的原因,他們都站到了江春水的對立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