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連殺(1 / 3)

這天,雙峰鎮又開大會。

不同的是,這一次江春水不用參加。既不用通宵達旦的趕會議材料,也不用再假裝聚精會神的坐在會場裏發呆。今天,他是一個局外人,一個從理論上來說再不會同這片土地有任何糾葛的外人。

他很認真的站在樓梯口,以局外人的身份,卻比以往任何一次參會時更認真的態度站在那裏,每一個從他麵前經過的人,他都主動上前握手,言語不多,隻有謝謝兩字而已,唯有真誠而已。

今天是他在雙峰的最後一天,下午他就將離開這個曾經為之宵衣旰食、披星戴月的地方。兩年的時間不長,但等到真要離開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那裏麵著實傾注了太多的情感和不舍。

沒有人為他舉辦歡送宴,不合禮,也沒那必要。這一點,無論是江春水,還是對麵那棟樓二樓的那些個領導都清楚的很。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所以感情,逐漸變成了大家都格外敷衍的東西。

體製好比一座城,盡管是雙峰這種旮旯,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實在太多,若是個人離開都要拋灑依依不舍之情,未免太過於矯揉造作。

應黃新的要求,江春水再拿到調動的批複文件之後並沒有立即離去,而是繼續留在雙峰待了一個星期,幫著陸菲他們逐項理清了扶貧辦的工作,雖說總不能做到麵麵俱到,好歹也能減緩點因他離開而對鎮裏扶貧這一塊工作造成的衝擊。

這不是江春水的責任,但他還是義不容辭的接了下來,頗為積極的留在雙峰做了一個禮拜的義務勞動。

人活於世,很多時候無外乎是求個心安。於江春水來說,雙峰並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即便是在調動的事情上,有些人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使了些絆子,但總不能因為人家後麵對你不好,就完全抹殺了人家之前對你的好。

好壞要分先後,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況且,江春水其實很理解何斌、黃新這些人在那件事情上的態度。

拋開立場去談道理,那就是一筆糊塗賬。同事不是朋友,也注定當不成朋友。同事隻是在一起幹事的人,講的是利益,跟感情半毛錢關係沒有。你不幹事,就沒有同事,基於利益的一切加持自然也就會失去它原有的力量,這也是為什麼江春水在明確想離開之後,黃新、何斌這些本與它關係最為密切的人反而會成為此中最大阻力的原因所在。

江春水站在樓梯口,許久都再沒有人過來。

他再心裏估算了一下,各個站所包括鎮領導班子在內,今天在鎮裏的基本上都已經親自道別了,唯獨隻剩陳勇、何斌和黃新。

江春水已經通過沈麗華知道陳勇家裏有事,所以不會參加今天的會議。江春水還在等,等的自然是何斌和黃新。

雙峰鎮政府的大會議室在樓頂,待樓頂的人聲鼎沸趨於平靜,何斌和黃新終於姍姍來遲、聯袂而至。

一看見何斌的車駛進政府大院,江春水便快步走下台階,早早的等在了那裏。

“鎮長、黃副!”江春水笑著衝兩人打了聲招呼,語氣似乎與幾個月前並沒有什麼兩樣。

何斌轉頭朝黃新交代了兩句,走到江春水麵前停下,問道:“今天走?”

江春水點點頭,答道:“等下就走,明天得去報到了。”

何斌歎了口氣,伸手指了指江春水身後不遠處的扶貧辦,“走,坐著聊兩句。”

江春水嗯了一聲,側過身子讓何斌先行,待何斌往前走了幾步之後,他才跟黃新握了握手,誠懇道:“新哥,感謝這些年裏你對我的照顧。要是哪時去龍潭,一定給我盡地主之誼的機會。”

黃新伸出左手在江春水的右手背上拍了拍,“一定一定,回去了也別忘了我們這幫老哥子,有機會也回來看看我們。”

江春水點頭答應,黃新便不再多說,朝何斌的背影甩了甩頭,輕聲道:“去吧,鎮長還有話跟你說。”

目送黃新上樓,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江春水才折步走進扶貧辦。

何斌坐在那張江春水以前使用的辦公桌前,見江春水進來,習慣性的拋了一支煙過去給他,隻是這一次江春水卻沒有再走過去幫何斌點煙。

沉默的抽了兩口煙之後,何斌開口說的第一句卻顯得異常突兀。

“你別怪我。”

江春水一愣,正想說自己並沒有這種想法,何斌卻揮手阻止了他,繼續說道:“等你做到了我這個位置,或許你就懂了。很多時候,不是你想怎麼樣的問題,也不是你能怎麼樣的問題,要考慮最多的反而是應該怎麼樣的問題。我之前其實並不看好你,倒不是因為你不好,反而就是因為你太好了。在你這個年齡段能做到現在這個樣子,很不容易。但問題也在這裏,你技巧性太足了,走的太快了,這樣就少了點真誠的味道,比你年輕的是望而生畏不願跟你接近,比你年紀大的又覺得你過於做作,打心眼裏不喜那種年少老成。”

江春水苦笑道:“這個我知道,跟林浩比起來,這方麵我確實差遠了。什麼都想學,到頭來卻成了個四不像。半桶水,走起路來一步三晃,水容易灑,挑水的人也吃力。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您也懂,我其實不怎麼合群,表麵上跟誰都客客氣氣,骨子裏卻是個生人勿近的性格。”

何斌失笑道:“我原來還不知道,你竟然把自己看得這麼明白。”

“知易行難啊,鎮長。就像您剛才說的,其實也可以理解為,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想得到不一定做的好,那些能做成的事,回過頭去想,大多反而是懵裏懵懂誤打誤撞的。”江春水搖頭道。

像是突然想起來,江春水好奇的問道:“那鎮長,反正要走了,我也就大膽一回,問您一句,那後來,您怎麼又”

“又看中你了?”何斌笑著接口道,“其實很簡單,日久見人心。幾次加班你都留在後麵,連著通宵也不見你像別人一樣成天牢騷滿腹,我就知道之前是我看走眼了。”

江春水自嘲道:“看來當真是沒有白走的路啊。”

何斌聞言正色道:“那是自然的,你回去之後也要記住,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像我們這種出身的人就不要指望可以不勞而獲了,想出頭,到底還是要靠比別人能熬、能吃苦、能耐煩,熬得住,運氣再不好也能往上走,熬不住運氣再好也走不長久。”

江春水坦然受教,分外誠懇的道了聲謝。

何斌把煙蒂彈出門外,緊接著又摸出一根點上,問道:“你知道張國燾這個人嗎?”

江春水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

“張國燾很厲害,高材生,文化水平高,人長得帥,家庭條件也好,口才更是了不得,而且還是最早接受馬列主義的那幫人。用現在的話說,那就是高富帥,而且是那種特別有內涵有底蘊和人格魅力的高富帥。”

江春水不知道為什麼何斌會在這時跟自己侃起曆史來,但一半出於習慣,一半出於好奇,他還是認真的聽著。

“照理說,老M肯定是搞不過他的。但後來你也懂,笑到最後的還是老M。你知道這是為什麼沒有?”

江春水低頭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何斌笑道:“這個我研究了很久,照我看,就一個原因,他一打仗就輸,老M呢,百戰百勝。槍杆子裏出政權,說得天花亂墜到底還是抵不過打一場勝仗。所以說啊,中國這個地方,其實是最講套路也最不講套路的。你搞贏了,講什麼都是對的,搞輸了,卵用都沒有。你懂很多,講真的,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還沒你懂得多,做的好。但是有一點,我怕你走錯了。套路是要建立在有本事的基礎上的,你有那個能耐,套路就是規矩,要沒那個能耐,套路就是個卵用沒有的空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