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列車員推開病房的另一扇門,走到車廂的連接通道內,再次翻出另一把鑰匙,打開下一節車廂的門。
“我從出生開始就這樣嗎?”汪川問道。他本以為自己的自閉和抑鬱也許是和小時候的教育或者某些突發事件留下的深刻印象有關。自從遇到沐汲後他很少再去思考年少時天天望著窗外,詢問自己心裏的那些問題。
“你看到的,就是你自己的經曆。也許有些事你沒看到,但不代表你沒有記下來。你的意識不僅僅是你所使用的這一部分。”列車員答道。“比如我,也是你意識的一部分,但不屬於現在這個你,而是某個時段某個事件當中,你的某一部分意識留下的一段印記。”
“它們也是?”汪川看向列車窗外,那些平行,飛奔著的,鋪滿了天地的無數列車。
“是的。每一列車代表的意識都不同。比如那一列,代表你所有的勤奮,那一列代表你所有的怨念,還有愛情,喜悅,憤怒,刺激,還有一些承載著夢,承載著學習的天賦,或者是運動的缺陷等等。”
“沐汲也在那裏麵嗎?”汪川突然問道。他停下腳步,緊緊盯著列車員。此時他才突然回過神來一樣,他記得自己是來找沐汲的,沒錯,在天網市尋找了九千多年都沒有結果以後。他認定沐汲隻可能是通過未知號去到了天網之外的世界。然而在上車的瞬間,那些意識與記憶的交織混亂,麵前這個穿著奇怪製服的人和列車裏的種種做夢一般的場景,讓他一直處於一種朦朧模糊的狀態中,記不清自己的目的,記不清自己從哪來,到哪去。
“為什麼不自己看呢?”列車員還是溫和地笑著,全然不在乎汪川的情緒數次變化。
這一節車廂裏,一個三四歲左右的男孩坐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窗外下著雨,天空陰沉沉的,男孩把台燈堆在地上,畫筆和畫紙也散落在地上,他就東一筆西一筆地隨意畫著,似乎每畫上幾筆就失去了興趣,然後撇開這張紙再找一張空白的重新塗塗畫畫。
汪川撿起一張埋在紙堆中很靠下的紙,能辨認出那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因為年紀還小,幾乎沒什麼分辨男女的能力,唯一的特征就是女孩有一頭很秀麗的黑發。就像沐汲一樣。一瞬間,汪川似乎看到了什麼,心底的記憶仿佛從一片湖泊突然咆哮起來,變成一片滔天的大海,恐怖而陌生的浪濤衝擊著原本不大但絕對不算小的湖泊……
“啊”
汪川不禁痛苦地發出一聲呻吟,良久,他漸漸平靜下來。列車員依然溫和地看著這一切,繼續為他打開一節節車廂的門。
無數早就被忘卻的回憶 浮現,許多根本不曾注意的端倪也在汪川本就充滿智慧與洞察力的大腦中逐漸拚湊起來……一幅幅拙劣的塗鴉,一次次夢囈般的自言自語……幼兒園裏默默坐在角落的男孩……小學裏永遠無視著周圍寫寫畫畫的男孩……初中,那個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身邊女孩的男孩……充滿幻想分不清現實的男孩……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汪川停下了腳步,低著頭,看也不看列車員。列車員溫和地說道:“是你要看到的。”
“扯你媽淡!”汪川突然大吼一聲,從一個文靜的青年突然變成了一頭發狂的野獸,蠻橫地扯住列車員的衣領,死死地盯著他無論如何都隱藏在帽簷下的雙眼。
“不可能!她就在那,那麼一個活生生,有思想有靈魂,承載我九千年執念的人怎麼可能!”汪川嘶吼道
“怎麼可能是我自己!”
列車員微微抬起頭,露出帽簷下的雙眼,平靜地看著列車員:“我也是你自己,不是嗎?”
汪川猛地愣住,列車員的衣襟從他手中漸漸滑落。汪川雙眼無神,無數的畫麵從眼中掠過,如潮水般漲起又消退。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或者說,看到的東西就真的嗎?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過去,什麼是未來,什麼是現在,什麼是自己……
汪川的意識仿佛被一個巨大的漩渦吞噬,昏沉,麻木,歇斯底裏,又蚍蜉撼樹。
“是你親手創造了她,維持著她的存在。你的不甘與選擇封印了你的憤怒和絕望,你仍然選擇留下,拋卻一次次找到的答案,回到天網去接受九千五百九十三分之一百零六的折磨……輪回無歲月……我不記得你第幾次踏上這列車,即便是九千個九千年,對你來說也沒有絲毫的意義……你封印了自己,你選擇留下與忘卻,困在一壺九千年中,醉不省人事,酣不知天年……”
列車員緩緩地說著,仿佛歲月的吟誦,仿佛天地的悲鳴,仿佛命運的書寫,仿佛天網的成全……成一世界,悲一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