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五中秋夜 五(1 / 2)

塤聲不停,劍陣不止,場地中的七位妙齡侍女仍舊遵循著仿佛沒有停歇盡頭的節奏起舞,盡管她們手掌酸痛難耐,腳底磨出血泡,但隻要曲聲沒有停止,她們就不會停歇。端坐於最前席正中的一位麵容俊郎卻帶著蒼白的中年美男子手捧古塤,全身內息都凝聚其上,一曲《無盡永恒》誓要奏到海枯石爛才罷休的架勢。這是他花了三年時間精心編製的長曲,全部吹奏完畢需要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到那時他將和這首曲子共同走向死亡,即為永恒。

天音穀擅長音律、歌舞,穀中弟子武功並不算高,能在江湖上立足卻是全靠穀主蕭韶音一人。以往此門派無名之時隻能靠攀附大幫仰人鼻息而生,有時甚至要拱手送出穀中音律姿色俱一流的女子才能苟活,而這種情況直到蕭韶音接手天音穀後才徹底終止。

蕭韶音年少時頗有名聲,雖然無門無派,但才氣武功樣貌為人皆是年輕一輩翹楚,不少江湖女子為之傾倒,可他仍是笑傲紅塵,獨來獨往。後來偶然間受邀參加盛名門派雲光閣的一位長老的納妾婚禮,說來可笑,七老八十的人了卻娶得年方二八的姑娘,當時蕭韶音隻是暗自腹誹,並未有什麼動作,直到新娘子彈奏了一曲古箏。初時他隻覺曲子大氣喜慶,而後音調變得鏗鏘有力逐漸高昂,大有玉石俱焚的氣勢,不過接著又轉而直下,變得婉轉淒切,暗自哀鳴,之後兩種主旋律不停交錯反複,令人心神煩亂,被那長老嗬斥一聲後曲音戛然而止,宛若深潭,不起波瀾。隻是到最後,當新娘起身行禮告退時,似是無意間又撥動了琴弦,一抹音調短暫即逝,卻久久地回蕩在蕭韶音心中,那一刻,她正看著他。

塤聲肅然低沉,蕭韶音回憶著已故妻子的音容笑貌,心中悲苦:本以為當初守住了整個天音穀,沒想到十多年後卻連我們唯一的女兒都守不住,自己曾經發誓今生絕不會拋棄穀中任何一人委曲求全,可如今...想到這裏,他的心緒不由得有點亂了,正當此時,一陣細微低沉的笛聲響起,跟上了塤聲的節奏。蕭韶音並沒有在意,隻當是有同好音律之人以笛和之,可是不久笛聲的節奏就加快了,偏偏還完全符合此曲的韻律,倒是自己原本按部就班的塤聲顯得有點拖後。喧賓奪主,欺人太甚!這首曲子由自己所創,現在反倒像是跟著他人學舌一般,蕭韶音一邊穩住心神,一邊運起內力借助音聲尋找源頭,可那笛聲卻飄忽不定,似遠若近,而且越來越強烈,大有壓過自己的趨勢,蕭韶音苦苦支撐著,卻發現對方音律造詣之高,內勁之強,遠在自己之上,無形的壓力使得自己都透不過氣來,正在僵持間,隻聽手中古塤上傳來陣細小的咯吱聲,一道裂縫豁然炸開,音調陡變,他連忙穩住氣息停止吹奏,捧著已然破損的陶塤麵沉似水。笛聲取代了塤聲,雖然還是同一首曲子,但卻怎麼也奏不出古塤的那種悲淒哀婉,歡樂跳脫的笛音即使壓抑住了本性,卻仍然不適合扮演深沉。

劍陣仍在變幻,但是節奏點由視死如歸的塤聲換成了略顯急促的笛聲,已經接近筋疲力竭的侍女們不得不加快舞劍速度,步伐也愈發迅捷,之前營造的那種莊重感蕩然無存,整個劍陣不再死寂,反而隨著笛音的變奏顯得生活。蕭韶音內心怒極,自己的心血已經徹底被毀了,而那笛聲卻仍在操控著門下弟子,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嘲諷,他剛想有所動作,笛音陡然變高,如金石裂浪,整個劍陣也在發生劇烈變化。如果說之前的劍陣是以變幻演示為主,充滿了炫目的觀賞性,那麼現在,它從原地不動的圓陣蛻變成了一把前進的鋒銳尖刀,而刀尖指向的,正是他,蕭韶音。

整個劍陣攜著殺機,正在步步逼近,緩慢而堅定,帶著千軍萬馬衝鋒前的寧靜。坐在後排的少年雙手死死的按住懷中瘋狂顫動的長劍,欲哭無淚。當那七人停在蕭韶音麵前時,呈一個奇怪的梭型陣勢,前後各一人,左右側各兩人,在強烈的殺勢之中還透著一股令人莫名不安的氣息,而為首那人的劍尖,距離蕭韶音眉心不到三尺!笛聲在這時戛然而止,不知所起,不知所終,徒留下對峙的一位穀主,和其門下的七位侍劍少女。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劍陣的氣勢徹底散去,七人恍然醒悟,當看到手中的劍鋒直指自家穀主的時候,都被嚇得不輕,依次反手收劍,抱拳單膝跪地:“請穀主賜罪。”蕭韶音暗自喘了口氣,這才柔聲道:“沒事,你們先退下休息吧。”他將破損的古塤放回錦盒收好,起身走到場地中央,環視了眾人一圈,抱拳躬身致歉:“在下天音穀蕭韶音,方才門下弟子多有得罪,還請各位見諒。”接著朗聲道:“請問剛才的笛聲是哪位高人所奏,還望現身一見!”久久沒有人回話,甚至連接頭交耳的討論都欠缺,有人還沉浸在劍陣的威勢中,有人瞪大了眼睛四處觀察,還有人抱著自己的兵器瑟瑟發抖...蕭韶音眉頭一皺:不是在座的人麼,那還會有誰,難道是王府裏麵深藏不露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