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一幕幕,經過時間的洗禮,不僅未曾褪色分毫,反而越加得清晰。
我撫著身子下躺著的木床,眼睛盯著頭頂上的帷帳,神思飄忽。
就是這張床,當年為了不讓秦娘發現,我讓九哥躲了進來。
他一身黑衣躺在我素白色的被褥上,眉眼含著笑意,看著局促不安的我。
“孔雀東南飛的‘南’麼?”他低聲問著……
他拉下蒙麵的麵巾,對我展顏一笑,如玉般的俊毅麵容灼灼耀目……
臨走時,他順走我挽發的銀簪……
與他相識的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那般清楚。也許就從那一雙細長的清亮鳳眸帶著幾分笑意看著我時,我的心裏就有了他。
我側過身撫摸著放在枕邊的骨灰壇,冰冷的觸感讓我的心更加難過。
昔日陪著我的是個會笑,會吃醋,會哄我,有溫度,有寬闊胸膛的夫君,如今卻是這冰冷的骨灰壇。
他離開我,太多個日日夜夜了,已很少入我的夢。我縮回手,虛虛地按在胸前,“九哥,你在這裏,一直都在!”
院中的桂樹被風微微吹動枝葉,月兒投影在窗紙上,落下斑駁的影像。
秦娘,若你還活著該多好!
李瀟年紀比你大了一些,可他是真心喜歡你,想和你好好過日子。
金秋時分,桂花樹下,我與九哥,你與李瀟,我們四人相聚飲酒,開懷大笑,何等快活,何等愜意!
任憑滾燙的淚無聲地滑入鬢裏,我蜷著身子,將臉埋入被褥裏。
心好痛!撐了許久,好累,好累……
謝風早派人將秦娘和李瀟合葬,至於葬於何處,已經不重要了,終究他們可以守在一起,誰也不能分開。
我曾讓謝風找過白山,可始終沒有消息。直到攻破璃城,騰出人手,好生尋找,才在一座小山上看到三座墳。
白蓁蓁當年墜崖早夭,白遠道為了讓人不起疑心,一直把白蓁蓁的骨灰讓白山寄存在一座寺廟裏。白遠道橫死後,定是白山取出白蓁蓁骨灰,與白遠道葬在一處。
三座墳,一座埋著我的生身父親,一座埋著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另一座埋的是我的朋友,白山……
我隻吩咐人,將三座墳重新修繕了一下,樹好墓碑,其餘什麼都沒有動。
白山情深似海,白蓁蓁也算的上是個有福氣的了,現在他追隨在她身側,圓了他一直以來的心願。隻是不知不善言語的他見到了白蓁蓁,是否敢吐露心意。想起訣別之時,他鼓足勇氣方才問我,可否抱我一下,我的心頭就酸澀不已。
至於白遠道,我則是默默磕了幾個響頭。
斯人已逝,愛恨已無關緊要,隻願他來世不再這般執著地追求權勢富貴,能做一個普普通通,安心享受天倫之樂的人。
他們都已經有了歸處,我能做的就隻是記住他們。記住疼我入骨的夫君,記住溫柔慈愛的秦娘,記住寡言重情的白山,記住老實忠厚的李瀟,記住給我短暫父愛的白遠道……
他們都曾是我最親近的人,如今皆已化作白骨。
春風尚知離別苦,不催柳條青。老天為何要奪走我最看重的一切,獨留我一人在這人世間煎熬著!
在流水村安頓好,謝風就派人安排劉緩入殮事宜。
我把自己關在房內,整日忙著趕製九哥入殮時穿的壽衣。劉緩火化時,穿的是他隨身的衣服,如今正式下葬,我要盡力為他做到,我所能做到的一切。
時間緊,要趕在風水師選的時日下葬前縫製好,外麵套的壽衣是要到壽衣店現買的。我連夜縫製了三件,壽衣以穿單數為吉,而且縫製也有要求,針線不能打結,也不能在壽衣上釘扣子。最重要的是不能把眼淚落在壽衣上,否則死者將不安寧。應我的要求,一切從簡,除了屋裏多出一口棺材和幾匹白布,一些紙錢之類的,倒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明日天未亮,就要讓劉緩入土為安了。我撫著骨灰壇,小聲道,“九哥,我還有一件事情未了,你等我!”
待一切準備妥當,我才有空收拾一下自己。這幾日蓬頭垢麵的,我都快不認識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