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光線明亮,明晃晃的,很是刺目。甫一睜眼,強烈的光線爭前恐後地湧入眼眸裏,沉寂在黑暗中許久的眼睛,條件反射地泛出淚水。我眯著眼睛適應了好一會,才勉強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耳邊似乎有聲音傳來,我費力地側過臉看向聲音的源處,額角處仍是有些疼痛,好在動作輕柔緩慢,也未牽扯到傷處。
用水油糊著桃花紙的木窗前灑著大片陽光,有兩個人沐浴在那閃耀的白光之中,一大一小兩個影子映在地上。
小小的人兒,甜膩膩地撒著嬌,“太子爹爹,糕點好了沒有啊?木兮的肚子都餓啦!”
“木兮乖!”低柔的男聲響起,滿滿地寵溺,“要會背這首《凱風》,才可以吃糕點。你的娘親可是比你厲害,她會背很多詩詞。”
“可是娘親現在好懶呀,木兮都來了三四日了,她都賴在床上,不起來陪木兮玩。”木兮嬌嫩的聲音像夏日豔陽下迎風輕擺的菡萏,讓人心頭不由地湧上愛憐。
“木兮的娘親是太累了,才會睡這麼久。”低柔的男聲耐心地哄著小人兒,“木兮今日再背一遍,你的娘親聽到了,說不定就會醒來。”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小小人兒的聲音清脆甜美,帶著嬌嫩的奶音,聽得人心頭軟軟的,我不禁輕聲跟著念,“……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我的嗓音幹澀,聲音極低,似在喉間呢喃。
聽見我的聲音,那男子的身影明顯一僵,許久未動。
木兮一念完,就從他的膝頭滑下來,笑嘻嘻地道,“太子爹爹,木兮背完了,要去吃糕點了。”
說完,小小的人影一晃動,向門口跑去。
喉嚨幹澀地有些刺痛,我嘶啞著嗓子喚他,“謝風……”
謝風沒有轉身看我,隻默默坐著不動。
我盯著他的影子,自木窗襲來的微風拂動著他的衣袖,墨黑發髻上的發帶隨風翻舞,忽上忽下。
他的雙手垂在身側,微微有些顫抖,緊接著慢慢蜷握成拳。
“木兮……喚……你……爹爹,我……”
我還未說完,就見謝風像被踩到尾巴一般,猛地站起身來。他動作急促,連凳子都被帶翻在地,難得見他這般慌亂。
“孩子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剛醒,我,我去叫陸英。”謝風的聲音有些顫抖,他背對著我,卻是始終都沒有回頭,“我還有事,過幾日,再來看你!”
冷冷的話音剛落,就看到地上的影子有些慌亂地向門口移動,踉踉蹌蹌地從我視線裏消失了。
我想起身喚住他,奈何初醒,身子一點也不聽使喚,心裏雖是急得不行,卻連手指也抬不起來。耳邊謝風的腳步聲逐漸不聞,我在心裏長歎一聲,謝風,我想說的是,若你願意,木兮喚你爹爹,我心中也是高興的。
死了一回,我才知道心中仍有牽掛,在那黑暗之處徘徊許久,始終還是沒有選擇沉睡不醒。
九哥說的對,我是木兮唯一的親人,她那麼小,已經沒有了爹爹,我不能再讓她沒有了娘親,我要把對九哥的愛和愧疚全彌補在木兮身上。
從她出生到現在,我還未好好疼惜過她,每日忙著訓練,忙著活在自己的牛角尖裏,將自己困在劉緩在我懷中氣絕的那一刻,不願意再讓任何人接近我,也不願走出來。
木兮,娘親以後會好好疼你,愛你。
至於謝風,我一直選擇對他的心意置若罔聞,隻因我的心中始終放不下九哥,對他的死耿耿於懷。我狠心觸棺時,他那一聲撕心裂肺的“蘇陌”,竟像一把刀狠狠紮在我的心上,讓我尋死的決心也有了遲疑。
我望著頭頂的素色帷帳,眼睛酸澀。
九哥,此生你我情緣已了。你要等著我,來生,我一定盡快去到你身邊,早早與你相識,與你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安穩快樂地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