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謝風的懷裏坐直身子,將粥碗接了過去,想自己吃。奈何雙手仍有些無力,碗在手裏晃悠悠的,熬得軟糯的肉粥斂起水光,險些灑落在被褥上。
謝風眉頭微皺,卻不發一言,默默地將碗接了過去,執著細白的瓷勺一勺一勺地喂我。
他的臉色陰沉,我心頭百轉千回也不說話,隻悶著頭一口一口地吃著,直到一碗粥全吃完,我和謝風都沒再說話。
床頭不知何時掛了一串小巧的鈴鐺,從窗戶縫擠進來的風兒拂過,就“叮叮當當”地響著,極是悅耳動聽。
和謝風兩兩相對卻都無語,不由覺得有些尷尬。聽到鈴兒叮當作響,我逃避般地循聲望了過去。
那一串鈴鐺應該是下午木兮來的時候掛上去的。木兮手很巧,會折紙,會做一些精致的小東西。她心思細膩靈活,極是聰慧。可木兮的膽子也大,在國子監讀書,經常領著那些王爺的侄兒孫兒,分作兩三幫人馬,好似行軍打仗一般,排兵布陣。
調皮的木兮可是把教學的師傅們氣得夠嗆,偏偏謝風很是喜歡木兮這般,那些師傅們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謝風經常在我麵前誇讚木兮,說她對排兵布陣很感興趣,想待木兮大一些,就帶她去操練場。說不定,木兮以後會是一位女將軍。
木兮這般頑皮胡鬧著,自然是因為有謝風的寵愛和太子府郡主的特權。
隻是木兮,若是你長大後,知曉上一輩之間的恩恩怨怨,你還願意偎在太子爹爹的懷裏,心無芥蒂地喚他“爹爹”嗎?
那時,若是你們父女反目,我又當如何?你的太子爹爹疼愛你多年,最終卻換得刀劍相向,他,又會多麼寒心!
微涼的風兒,撫上臉頰,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不知是因為心中所思所想的慘烈嚇住了自己,還是單單因為產後虛弱,見不得涼……
謝風起身扶著我躺好,又幫我把被子蓋好,輕聲問道,“是不是覺得冷?”
我心神恍惚,木然地點點頭。
謝風轉身走到窗前,將窗戶關緊。我躺在床榻上,默默看著他的背影。
沒有他目光的逼視,看不見他輕蹙的眉宇之間的哀愁,我心無負累,近似貪婪地望著他挺拔的背影……
這是我自少女懵懂之時就心係的男子,他裝飾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寄托著我到目前二十餘載的人生中最珍惜的感情。
察覺到他即將轉身,我慌忙轉移視線,偏過頭,闔上雙目,裝作睡意濃濃的模樣,實則怕他看見我眸中閃現的淚光。
“困了麼?那就睡一會。有什麼事讓紅蓮去叫我!”謝風的腳步聲在我的床榻旁戛然而止,“孩子早產,雖有陸英守著,我還是不放心……我看過孩子再來看你。”
我將臉埋在被褥裏,穩住心神,才輕輕“嗯”了一聲,算作是回答。謝風見我許久未動,悠悠地歎了口氣,抬步走了出去。
聽著謝風的腳步聲漸遠,我才偷偷地睜開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長長籲出一口氣,不免覺得心頭有些悲涼。曾經親密無間的夫妻,如今竟是無話可說。
畢竟那一道疤,誰都不想先撕開,痛了自己,也傷了對方!
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我匆匆瞥了一眼,就昏睡了過去,恍惚記得似乎是個眉眼清秀的男孩。孩子早產,不知道情況如何了。謝風說得含糊,我又不想追問。待謝風走後,我招手讓侍女叫來紅蓮。
紅蓮說孩子無恙,隻是帝君擔憂,才讓陸英守著孩子兩三日。我沒有親眼瞧見,心底還是有些發虛,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紅蓮見我還是滿眼的疑惑,無奈地保證,說明日就讓奶娘把孩子抱來給我瞧瞧。
我見她說得這般坦然,才放下心來。
孩子無恙就好,他是謝風的骨肉,是謝風的心尖肉。若是,若是有一日,我不能陪在他身側,看到孩子,他多少也會有慰藉……
一連十日,謝風每日都過來坐一會,對我仍是細心體貼,隻是黝黑的眼眸裏好似蒙上了千年冰霜,望之,令人不由得噤聲,不敢言語。
我和他自成親之日就一直宿住的房屋,往日的甜蜜嬉笑,嬌嗔薄怒,全都消失殆盡。整個屋子裏,好似冬日荒涼的曠野,寒冽的冬風肅殺了一切,漫天都是令人窒息的荒涼。
謝風有時一言不發呆坐在一旁,盯著我吃完飯才走;有時則是捧著一本書,陪在一旁,怔怔半晌都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