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角洲傾城之“孽” (5)(1 / 3)

壓縮率意味著什麼?全國政協委員、華東師範大學教授陸健健對此有個形象的比方,就是衝積土地從“豆腐”變成“豆腐幹”過程中的壓實作用,從而向下塌陷。

如果說海平麵上升毋庸置疑是全球問題,需依賴各國協同效應;上遊大壩對三角洲的威脅,需要高度智慧的穿越才可能解決,那麼由於采集地下水等引起的三角洲地陷問題,似乎並不存在爭議的空間了。

中外激辯上海沉降危險

在科羅拉多大學得出這一驚人結論方麵,爭議依然很大。

在普通人看來,一個名不經傳的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對上海甚至世界三角洲指手畫腳,不一定有多大的可信度。

上海地質專家則從技術上進行了駁斥,認為科羅拉多大學通過衛星圖片測量在精度方麵存在很大限製,不如我國地麵測量數據,不一定準確,因此不認同我國三大三角洲已列入“最嚴重級別”的結論。

解答上述疑問,我們當然需要“核查”主角的身份以及該份報告的出爐始末。

翻開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的檔案可以發現,參與該項報告的所有學者都在研究河流和三角洲領域有著多年經驗。

大約是在2007年的時候,在美國的INSTAAR(美國北極與高山研究所)舉行了一次名為“脆弱的三角洲”的研討會,參加會議的包括美國、英國、日本等國的專家,他們的結論幾乎驚人地一致:在他們各自研究的各個國家的三角洲地區,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災害。於是與會者一致決定,成立一個專門研究三角洲沉陷問題的小組,發起此會議的科羅拉多大學作為領銜者,主要負責人有該大學教授阿爾伯特·凱特納。

會後研究小組向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申請資金,希望對全球的三角洲進行一次更加全麵的“體檢”。正因為密西西比河三角洲的新奧爾良地區發生過令全美國沉陷悲痛的卡特裏娜颶風,因而很快,他們的申請就被批準了。他們總共獲得了420萬美元的資金(此後美國宇航局也提供了部分資金),用於建立CSDMS係統,對全球各大三角洲進行更為詳細的監測。

在這個過程中,凱特納教授和其他專家根據從美國宇航局(NASA)提供的雷達地形測繪任務係統的衛星圖,進行了更為徹底的研究。這個目前最為頂尖的雷達地形測繪任務係統,是由美國NASA衛星上的雷達係統,對全球80%地表進行為期12天的掃描所積累的圖像記錄所彙總的龐大數據庫。專家們從NASA手中獲得了這些珍貴的衛星圖資料,並對全球大多數三角洲地區從1760年到1922年間的地圖進行了對比,凱特納教授和其他專家還對曆史上的三角洲海平麵數據進行了詳細而縝密的分析和比較,對這些地區的森林采伐、森林火災、土地利用情況和氣候變化,也做了不同程度的研究,最終得出結論。

凱特納教授認為,最重要的是對不同的數據源進行不斷的比較,而不是對當地所獲得的評估數據進行單一分析。他的態度充滿自信:“在美國,我們也有當地機載雷達激光數據,這些數據能夠提供更高精度的一手資料,但對於所有被列入研究範圍的三角洲來說,這些資料並非總是最有用的。我們的確提供了一個較為保守的三角洲現狀評估。不能說我們的數據完美無缺,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我們的數據絕對不是‘分析衛星雲圖’那麼簡單。”

梳理清楚相關報告的基石,有助於接下來展開的地陷真相探討。

如果說氣候持續變暖引發的沉沒危機是外來威脅,那麼對於像上海這樣的河口城市而言,三角洲的先天缺陷帶來的沉降現象,則加劇了這一威脅的嚴重程度。

地陷:上海的影子

科羅拉多大學的報告沒有提及沉降的具體數字。不過,對此,官方並不諱言,對於三角洲沉降的情況,近年來多個部門持續對外發布研究結果。

從1921年開始,每年上海都在“下降”。

上海市地質調查研究院副總工程師嚴學新曾公開證實,上海在1921年首次發現了地麵沉降現象,1921年到1965年這45年間,中心城區地麵平均下沉了1.76米,最嚴重的地點達2.63米,差不多是一層樓的高度,地麵標高比黃浦江高潮位低了2米左右。

2002年,上海地質學家曾集體編寫過一本叫《上海城市地質-邁向可持續發展之路》的書。作為編寫者之一的上海地質學會秘書長、地質專家劉守祺,就曾表示,“上海是個一邊升,一邊沉的城市”,是典型的軟土地區,典型的高速發展城市,目前麵臨的最大地質災害就是地麵沉降。

中國國土資源部2004年公布的新一輪中國地下水資源評價同樣顯示,中國地麵沉降中心累計最大沉降量超過2米的有上海、天津、太原。

如果說起這些還不能讓你敏感的話,那先去看看上海地標的遭遇吧。

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地處上海市陸家嘴板塊,在這一占地28平方公裏的區域上,集中了全上海、乃至全國最尖端的金融集團,可謂是全國經濟的載重體。作為我國科普期刊領導者的《新知客》,於2009年第9期刊載道:陸家嘴正以每10年0.15米——幾乎一個台階的速度下沉。0.15米是上海市采用回灌技術以來,陸家嘴減緩沉降後的速度,在這之前,陸家嘴沉降最嚴重的時候曾經出現過僅一年就下沉0.11米的情況。通常,蓋房時,對待地下水的態度是“隻抽不灌”,抽出的地下水通過下水管、汙水管進入城市管網,直至1966年,上海市開始采取地下水人工回灌的方法阻止沉降。

當然,對於上海選擇在陸家嘴打造金融中心,相信有關方麵對於沉降問題已進行了精心的計算和考慮,據劉守祺介紹,“吃重的是70米以下的含水層,上海的大型建築如‘東方明珠’和南浦大橋都是用這裏做樁基吃力層,一旦打淺了就會傾斜甚至坍塌。”但由於更多資料並未向社會公開,尚未能阻止憂慮者的猜測。

沉降下一個焦點在哪呢?會不會是外灘?結果尚不明晰。目前能查得到的公開數據顯示,1962年,地麵沉降調查小組曾披露:其時外灘地麵標高隻有3.7米,在1950年時還是4.5米,短短的11年下降了0.8米。

作為國際化金融都市,上海有沉沒危險的消息無疑令人震驚,但並非無跡可尋。關於上海受地陷之苦的研究,確實不少。

“不得了啦,牆壁都開裂的!”

“哦呦,拉開這麼寬的口子,要嚇死人了。”

事隔多年,談起起2003年的凱華公寓事件,原住在該小區的老居民仍然心有餘悸。始建於1998年的凱華公寓,是一幢7層高的商住兩用樓,位於上海市徐彙區凱旋路的一條老弄堂內,2003年該公寓多處牆壁出現裂縫,導致56戶居民日常生活嚴重受影響。這應該是上海有沉降曆史以來一個比較突出的事件。

目前雖無專家出麵直接論證該事件為地麵沉降,但上海的沉降,確實仍在發生。

上海地方誌辦公室的官方網站上,有關上海地麵沉降的資料和數據清晰可查。

1956年在普陀區中部北站一帶出現100毫米的沉降中心;

1958年平涼路一帶出現170毫米的沉降中心;

1965年,上海市市區大部分地區地麵沉降總量在75厘米以上,普陀、長寧、靜安、黃埔、楊浦等區總沉降達到1.0至1.5米,形成以市區為中心,以東西兩個工業區為主體的蝶形沉降漏鬥。

經過調整對地下水的開采,1965年之後的市區沉降得到明顯改善,1999年年均沉降為12.29毫米,到2003年下降到隻有10毫米,2009年的數據約為7毫米,但陸家嘴的緩慢下沉,仍然具有代表性。

曾有觀點認為,市區人口數量龐大,集中建設的房屋和市政建設過於複雜,才導致地麵沉降,市郊、偏遠地區不會存在這一問題。事實不然,上海較為邊遠的嘉定、鬆江、奉賢各區也是沉降高發區域。

官方文件曾經披露過相關數據。

2001年,奉賢區水文站檢測得出郊區沉降開始加速,奉賢區每年正以16毫米的速度下沉;2006年《嘉定區處置地質災害應急預案》明確提到,“嘉定鎮街道、嘉定工業區、真新街道、南翔鎮、江橋鎮等區域由於經濟的發展,各區域工業發展,城鎮基本建設設施增加,車輛往來震動,人類活動比較頻繁等因素,地麵負荷相對比較大,地麵沉降區域較多。由於地麵沉降在人口密集居住區產生的低窪地段較多,如遇持續暴雨,這些地段將很有可能積水。

凱華公寓並沒有因開裂而人去樓空,相反,坐擁繁華地段的它,如今成為二手樓市的香餑餑。但並非每一個沉降案例都會有這樣的好結果。

地麵沉降容易造成安全程高的喪失,加劇了潮災和澇災。而上海的地麵沉降更多的是不均勻性,也使得部分地區地下水排水溝管坡度改變,排水泵站排水不暢。

1947年7月25日,上海受台風、大潮、暴雨三麵夾擊,當日吳淞口高潮位5.18米,黃浦江蘇州河口高潮位4.77米,海塘、江堤決口50多處,田地被淹145萬畝,川沙、南彙、奉賢、崇明僅房屋就倒塌6萬餘間。市區南京東路永安百貨公司一帶水深達1米,黃浦江舢板可長驅直入。

1962年8月2日,上海受7號台風侵襲,市區一片汪洋,交通停頓一天多,這次洪魔十天後才完全撤退。

在1966年上海實施地下水回灌措施前,一遇到暴雨和潮災,就造成半個市區被淹的狀況,工廠停工、商店停業、倉庫遭淹、住宅進水、交通中斷,甚至造成人員傷亡,損失慘重。

2000年7月20日,上海市楊浦區一根700毫米口徑的地下輸水管爆裂,附近多個小區居民家中進水。經查原因是此處地麵不均勻沉降所致。

2003年,地鐵四號線地麵出現漏鬥狀塌陷。

2004年夏天,上海市天山路兩戶居民四口人煤氣中毒,經搶救所幸沒有生命危險。調查發現,煤氣泄漏的原因是地麵發生沉降,將一根口徑為300毫米的煤氣管道扯斷。

2009年7月30日午後的那場70年一遇大暴雨,上海市區70多條段馬路積水10-30厘米,閘北、盧灣等地3000多戶居民家中進水5-10厘米。

目前,在上海,局部性的、可觀測到的地麵沉降依然比比皆是。在上海大學新校區的師生曾說,落成10年左右的教學樓,就能看到樓房架空過道上的非均勻沉降。

因地麵沉降帶來的諸多不便,對上海老百姓來說,如同地震與日本,已經很難分離。

冰冷的數字更顯可怕:自1921年發生地麵沉降以來至今,上海沉降麵積已達1000平方公裏。

2006年時的公開報道顯示,上海中心城區地麵標高在3—3.5米,內環線內區域標高在2.5—3米。當時人們驚歎上海倘若再以這樣的速度沉降,數十年後,上海人將生活於海平麵以下。

三角洲“集體沉默”

地麵沉降之魔絕對不是安分之徒。更多的地陷新聞已現諸其他城市。上網搜索“地陷”一詞,相關網頁竟達493000篇之多。

曼穀:每年以10厘米的速度在下沉,若不采取措施,“東方威尼斯”20年後將不複存在。

上海:目前地麵以平均每年7毫米的速度下降。有專家驚呼:再下沉2米上海將有被汪洋襲擊的危險。

天津:塘沽地區20世紀90年代比五六十年代海拔高度降低了3米,海河出現海水倒灌。

北京:截至2003年底,五個地區出現較大的地麵塌陷,累計沉降量大於50毫米的已達2815平方公裏,最大沉降量達722毫米。

地麵沉降發生在世界重要的河口三角洲地區,土地在以“集體沉默”的方式表達了抗議。

真相往往比我們預知的要糟糕得多。綜合各方麵的消息分析,河口城市生存之艱難,早已被先知先覺的科學家料個正著。

河口三角洲地區,依河流而生,建構的基礎也是大江大河從上遊流下的泥沙,薄弱的“基因”容易受外來環境的影響,海潮侵蝕、地下水超采、高樓林立,河口城市的脆弱性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