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漸短,夜風襲人,石路兩旁的居民房裏透出了溫暖的光芒。秋已深,凜冬即將來臨,威爾不知道這個國家在戰爭中還能挺過幾個冬季。雙方繼續保持僵局的話,攝政王一方會先一步土崩瓦解,他們現在完全是在消耗王國太平那幾年的餘裕,遲早會油盡燈枯。
聽說西部丘陵的礦場在十幾年前就廢棄了,失去自產煤礦的塔斯尼斯正逐漸向其東麵的諾佐瑪爾王國俯首稱臣。如今的攝政王是國王和親王庶出的弟弟(即上一代國王的私生子),國王海德在臨死前授意哈托爾成為攝政王必有其深意;與之相對的,親王塞內斯則挾持了未成年的王子,打著正義的旗號封鎖了物資路線,逼迫攝政王下台。
若說這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弟沒有私怨那是不可能的,想必這個國家的群臣們在做抉擇時也艱難無比。選擇追隨攝政王是一條艱辛的道路,西部丘陵是否還有礦產資源依然是未知數,如果沒有,那麼即使打倒親王取得勝利也是毫無意義;反過來選擇追隨親王也不見得多明智,這場戰爭的結果顯而易見:除了王國的人口和勞力被削減外,情況沒有任何改變,隻是加快了塔斯尼斯成為諾佐瑪爾附屬國的步伐。
說句老實話,威爾很清楚自己僅僅是名獨行傭兵,不受任何組織束縛,也不為任何組織效命。兩個月前來到這裏,他隻是為了見識一下養父手記中的北海夜景,卻沒想到這個國家的內戰雙方僵持不下,況且在了解情況後任何一方他都不想加入,雖說肯定有錢可賺。他現在還留在這裏的原因就是莉迪亞,這個涉世不深、滿腔熱血的女法師救過他的命,而且想憑自己的力量來拯救這個國家的苦難民眾。
莉迪亞是出身於賢者之塔的法師,並且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高塔議會的成員了。威爾知道莉迪亞遠比自己優秀許多,但這並不代表她的想法就會比自己更加成熟合理。威爾曾經從過軍也參過戰,對於戰爭有著更加深刻的理解。
莉迪亞看到的隻是民眾在戰爭中所受的苦難,出於自身的正義感向他們伸出援手;威爾則清楚,所謂戰爭,其本質就是讓窮人家的孩子為權貴之人和富有之人的利益拿起武器相互廝殺。作為一個外鄉人,威爾根本找不到為任何一方戰鬥的理由與意義。
隻要戰爭還在繼續,民眾就一直會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威爾心想,如果不離開塔斯尼斯,自己和莉迪亞遲早會卷入這場內戰,被迫選擇一方。既然無力阻止戰爭的發生,那就隻能讓戰爭盡快地結束。
夜空中的半月灑下一片蒼白色的光,這淒涼的顏色仿佛可以射穿人心。威爾停下腳步舉頭望去,想起關於蒼月“瑞爾莉特娜之眼”的神話故事。神後萊恩莉特娜是愛與森林之神,也是至高神達爾斯德林的妻子。然而,她的另外一個神格卻是黑暗與憎恨之神,冥後瑞爾莉特娜,掌管著死靈,製約著惡魔。蒼月便是她墮落一麵的象征,每當黑夜來臨,冥後之眼就會懸於天際,冷冷地監視著凱恩德爾的大地。它散發出的力量封印著地上世界與深淵世界的通道,所以惡魔隻能趁著無月之夜逃到地麵上來蠱惑地上世界的生靈們。
當然,這些故事現在已然成為神話傳說,隻出現在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中以及吟遊詩人們的琴聲裏。畢竟,千年來鮮少有人可以有幸--或者說不幸--親眼目睹來自地下世界深淵的邪惡生物,對此抱有興趣的人大多也隻能從相關記載附錄的圖鑒上了解他們的長相了。
威爾聽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身後靠近自己,他知道那是女法師跟了上來,所以他回過頭,看到嘴角上揚、正仰視著自己的莉迪亞。
“一起散步吧,我正好想去那座小教堂看一看。”看到威爾一臉的疑問,莉迪亞一邊解釋,一邊推著他的後背,“快點,別磨蹭了!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可不想去打攪進入夢鄉的難民們。”
“又要開始向窮人們分送你製作的藥劑了麼?”威爾用抱怨般的口吻說道,“每經過一個地方你都要這麼做,這簡直是強迫症的表現!”
“隻是送給生病的窮人們,而且我還給孩子們帶了糖果。”莉迪亞立刻反擊,“如果沒有這份強迫症,你早就成為食人魔的美餐了!”
“要是我有你製作藥劑的那份手藝,大概就不會每天都要靠刀頭舔血的工作來維持生計了。我會開上一家藥店好好賺上一筆,接著娶個老婆,最後送我們的孩子去賢者之塔或者哈德烏學習……”
“別像個任性的孩子說那樣賭氣般的牢騷話,難道你是想討要額外的零花錢麼?”莉迪亞笑嘻嘻地摸出兩枚銀幣,將手舉向威爾耳邊,用手指摩擦它們使之發出聲響。她知道威爾隻是嘴上說說。
“你才是,別像是年長的女性一樣教訓我。”威爾撇撇嘴。
兩人就這樣一路鬥著嘴,沿著街道來到了鎮西的小教堂。不得不說,它的確是一所“小”教堂,但信徒們從不會挑剔心靈的庇護所。上了白漆的外壁已經被雨水風沙浸出許多茶色的龜裂痕跡,可以看到局部位置的牆皮已經被幹燥的氣候所影響而大片剝落,大量的爬山虎覆滿了陽光可以照射到的幾處牆壁;屋頂的暗紅色瓦片像腐敗魚屍上的鱗片般殘缺不全,高聳的鍾樓高達五十諾尺(1諾尺約合30厘米),隱約可以看到那青銅鍾身上掛滿了蛛網;在屋脊上還能看到豎立著的生鏽雙翼鐵像隨著北風的吹拂微微擺動,喻意著天使將賜福此地。
不難想象,在幾年前,在這座教堂裏還居住著聖職者時,小鎮的鎮民們在禮拜日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裏向神祈福。那時這座教堂一定被修繕得很整潔,不會像現在這樣潦倒不堪。
教堂的周圍搭滿了棕色或灰色的帆布帳篷,讓人難以靠近,可見這附近遭殃的村子著實不少。有些帳篷前燃著幾簇光火,那是難民們用來取暖的火盆。威爾與莉迪亞走近他們時,發現圍在火盆旁的難民們幾乎都穿著勉強可以禦寒的舊衣,看到接近的陌生人,他們麵無表情地施以注視,眼中滿含警惕之色。
莉迪亞向他們打聽卡米村人的帳篷搭建在哪裏,卻沒有得到答複,直到威爾看到那名叫做艾達的啞女。艾達提著一個裝滿了野蘑菇、麥麩和草藥的籃子,當被兩人叫住並提出請求後,她遲疑了一下,用手勢示意兩人跟著自己。
他們走進了一頂大概能容三人入住的帳篷中,帳篷中心位置懸掛著吊爐,下麵用河灘碎石壘成了一圈爐灶,兩側則是兩張簡陋的床鋪。當三人走進帳篷時,沙啞虛弱的少女聲音從其中一張床上傳來。
“艾達,是你麼?我好像聽到了其他人。”
啞女無法回答,她隻能走上前去捧起少女的手。
“你好,我們是剛剛來到這鎮子上的旅行者。我叫莉迪亞,這是我的同伴威爾。你是卡米村的村民麼?我想向你打聽一些事情。”
“是的,我是村長的女兒,我叫艾麗薩。”艾麗薩看上去不會超過十八歲,和艾達年紀相仿。
雙方自我介紹後,莉迪亞問起卡米村被燒毀的細節,但艾麗薩並不是很清楚。根據她的描述,凱文和他的兄弟會在卡米村逗留了很長時間,他們把從北方要塞奈哈德中偷出來的補給品分發給村民們,並且趕走了一群以敲詐恐嚇為手段來欺壓村民們的惡棍。
艾麗薩的父親,也就是卡米村的村長對凱文和他的兄弟會成員非常熱情,央求他們繼續駐留在村中。直到有一次,兄弟會的成員在附近遭遇了一夥強盜,他們消滅了強盜並且帶回了一個很奇怪的生物。
兩天後,一夥裝備精良、實力不俗的強盜襲擊了小村,村民們在凱文的幫助下躲進了一處廢棄礦井的地下。等一切結束,村民們被重傷的凱文告知他們的家園已經被燒毀,他帶著村民們逃往納柏鎮,然後自己卻被鎮上的守備軍逮捕入獄。
艾麗薩的父親在礦井中躲藏時染上了某種疾病,在逃到鎮上後的第一天就過世了。糟糕的是艾麗薩被他的父親傳染了,幸好有啞女艾達的照顧才沒有步她父親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