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率先恢複了知覺,感受到了光線的刺激。然後是我的聽覺,聽到了我喘息引起的摩擦音。我想我大概是到了天堂了,雖然我不相信有天堂,可除了天堂,我現在還能在哪呢?這裏連呼吸音都和人間不同。
我輕啟眼簾,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到了天堂。我呼吸引起摩擦,是因為我嘴上戴著個氧氣罩。我的胸口上貼滿了電極,電極連在一旁的心電儀上,我瞥了一眼顯示器,心電圖已經恢複了正常。倏忽,我明白,自己是被救回來了。
此時,我正躺在一間高檔的病房裏,牆壁被刷上了暖色調的油漆。一雙小手扒在床沿上,梅思睜著眼睛滴溜溜地盯著我看,我吃了一驚。
“爸爸你醒啦?”梅思用稚氣的聲音說。
我晃過神來,要抬手摸摸女兒,才發現自己正掛著水,右手背上插著針,這一抬手,針被我從皮下扯出了一半。梅思見狀,乖巧地把頭湊了過來,我刮了下她的鼻子。
“爸爸醒了?”夏新突然從我麵前冒了出來,手上拿著一輛玩具小車,原來他一直蹲在地上擺弄他的小車,我才沒有看見。夏新艱難地爬上我的病床,把臉湊到了我的臉上,輕聲說:“爸爸你睡了好久啊。”
夏新的話讓我感到不安,我昏睡了多久了,這期間發生了些什麼事,小娟怎麼樣了?我的事情秀頎是否知道了?
我摘下氧氣罩,慌忙問他:“兒子,我睡了多久了?”
夏新若有所思地歪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說:“三天了,爸爸,你睡了三天。”
秀頎從門外走了進來,自顧自地說著電話,她雖然說得很小聲,但我隱約能聽到她在和下屬交待公司的事情。當注意到我醒了之後,她連忙掛了電話,坐到我的身旁,說:“你醒了,醫生說你這兩天會醒的,你總算醒過來了。”
她話剛說完,又注意到了趴在床上的夏新,嗬斥道:“夏新,快從床上下來。”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床的另外一邊,把兒子抱到了地上,“爸爸才醒過來,你別吵著爸爸。”
夏新不開心地扭著身子,撅起嘴,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
“兒子關心我呢,不要緊。”我用虛弱的聲音對秀頎說。
“爸爸,我也關心你。”梅思在床邊蹦跳著說。
我緩慢地直起身,把她抱了起來,哄道:“乖女兒,吶,親一個。”我吻了她一口,梅思燦爛地笑了開來。
“夏風,你趕緊把思思放下來,你手上還掛著點滴呢,這樣會把針扯出來。”秀頎急促地把女兒從我身上接了過去,繼續說道,“你別用力氣,你好不容易醒過來,別又暈過去了。”
我打量著秀頎,她穿著簡潔的黑色毛衣,項上掛著一串潔白的珍珠項鏈,看起來素雅又不失華貴。我依稀記得,那珍珠項鏈是我到海南出差時為她買的,第一次為她戴上時,她笑顏如花。
此時,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過去九年的生活裏,秀頎私底下也不乏小鳥依人的時候。在外人麵前,也懂得表現出夫為妻綱的姿態,給足我麵子。但誰都清楚,她是個極其獨立和幹練的女人,她深諳人情世故,幾乎是通過一手經營就把百業由一家小公司擴大到現在的規模。就算沒有我,她也可以過得風生水起,輕而易舉把兩個孩子撫養長大。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敢跟小娟說,我可以沒有顧忌地離開人世,和她在一起。可如今思來,這個理由真的充分嗎?如果充分,為什麼在得知我可能醒不過來時,心裏會那麼放不下?
“你一直盯著我看幹嘛?不認識我了嗎?”秀頎眼裏帶著挑逗的意味。
“不,看到你我覺得很暖心。”我說。
“夫妻嗎?”秀頎不以為然地講,“你知不知道,你都昏睡了三天了。”
她的語調很平常,就像在陳述一件普通的事情。似乎,她並不清楚我昏迷的原因。我想從她的表情上找到佐證,她的眼裏除了淡淡的哀戚,毫無苛責與嗔怒的痕跡。難道,她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被送到醫院來?
出於謹慎,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也不清楚她對小娟的事了解多少,萬一說漏嘴就麻煩了。我耷拉著眼作思考狀,擺出一副要認真聽她說話的樣子。
“我剛到醫院的時候,你昏迷不醒,心電圖就快成了一條直線,我簡直被嚇死了。”秀頎一邊說,一邊在心電儀上比劃,接著又把眼神瞅向了孩子,“思思和夏新就拉著我問,爸爸怎麼了爸爸怎麼?我說爸爸生病了。醫生把你推進急救室,他們倆就跟著床後麵跑,醫生把門一關,不讓他們進急救室,他們就對著門在那哭,這兩傻孩子”秀頎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就哭了。
聽她說到這,我鼻子一酸,淚水盈滿了眼眶。
“這兩傻孩子,我還以為他們隻知道鬧騰,想不到還會關心你。那時候,我真的很欣慰,孩子慢慢懂事了,隻是我們沒有注意到”秀頎抹了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