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住所周圍的那些和我們朝夕相處的昆蟲中,長腹蜂可以算得上是最有趣的一種。它們體態優雅,習性怪異,建築的蜂巢結構也與眾不同。它們經常光臨人們的寓所,窺探人類的一舉一動,而寓所的主人們卻很少有人認識它們。長腹蜂就像一個天生的抑鬱症患者,性格比較孤僻,總是那麼默默無聞地獨守一處,正是它們這種獨有的習慣才總是讓人忽略它們的存在。這或許正是長腹蜂的高明之處吧,因為它們可以永遠不引起它們寄居的主人家的注意。那些愛出風頭、鬧哄哄、糾纏不休、危害人類的昆蟲常常會聲名顯赫,但是對於這些“謙者
”,也請我們不要把它們遺忘在角落中。
長腹蜂害怕寒冷,它們最喜歡蟄居在那種能使橄欖成熟、讓知了歌唱的烈日下;有時,為了使家人更溫暖,它們還會到我們人類的寓所中攝取一絲熱量。它們選中了農家孤零零的小屋,屋前有一棵老樹,樹蔭遮蔽著一泓清池。它們選擇這樣一間小屋,就是希望在夏日裏能享受似火的驕陽。屋中要有寬大的壁爐,聖誕節時節能不停地有柴火添加到壁爐中去。因為在冬日的夜晚裏,爐膛裏燃燒著的美麗火焰就是吸引它們的理由。長腹蜂很聰明,它們能從煙囪黝黑的程度辨認出哪些地方適合它們。一間沒有被煙熏黑的房屋是得不到它們的青睞的,因為當寒冷的冬季到來時,它們一定會被凍僵在那樣的屋子裏。
隻要環境中意,每到酷熱的7、8月的時候,長腹蜂就會不期而至,尋找合適的築巢地點。選到了中意的家,它們會快樂地一顛一跳巡視著四周,用觸角頂端探測被熏黑了的天花板四角、托梁的每個小角落和壁爐台,重點探測的是爐膛內壁和煙囪。在視察一遭以後,要是覺得地方還不錯,它們就展翅離開,不一會兒,會帶著一小團泥巴歸來,築巢的工作由此展開。屋內嘈雜的人聲、來來往往的人群,都不會幹擾它們打理自己的家。人們也不在意它,它也不在意人,雖在同一間小屋,卻像是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讓人感到很奇特的是,長腹蜂選擇築巢的地點不會一成不變,隻有一個條件是永恒不變的,那就是環境要溫暖,而且溫度還要恒定。
因為溫暖的環境很適宜長腹蜂幼蟲的生長,所以它們比較偏愛的地點是煙囪的入口處。在煙囪的管壁上,在大約0.5米多的高處是它們最佳的築巢地點,但這個熱乎乎的庇護所也有它的不足之處,那就是讓它們飽受煙熏火燎。尤其是在冬天,生爐火的時間較長,它們的窩上會積一層黑色或栗色的煙灰,就像抹在磚牆上的灰漿一樣。人們也往往將它們的巢穴誤認為是抹刀沒有抹勻的灰漿,因為這看起來與磚牆的其餘部分是十分相似的。這種深色的灰漿不會有什麼危險,隻要不讓火苗舔到它們的蜂房就可以了,如果不幸被火苗舔到,它們的幼蟲就會像在砂鍋裏被燜熟了一樣,悲慘地夭折。但聰明的長腹蜂似乎能預見到火苗給它們帶來的危險,所以它們會將自己的子孫安置在那些管口僅容一股股濃煙通過的煙囪壁上。對於狹窄的、火苗可以侵占的地方,長腹蜂隻要覺得有一絲危險,它們都會敬而遠之。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盡管長腹蜂萬分謹慎,但仍然有一個隱患無法排除,那就是在它們迫於產卵期的日益臨近而無法停止築巢工作時,它們在回家的路上常常遭到阻塞,甚至有時一堵就是一天。阻塞它們的,有時是一股從鍋中冒出的蒸氣,有時是潮濕的柴火在燃燒不盡時而帶來的滾滾濃煙。最糟糕的就是主人洗衣服的日子,那一天,女主人會從早到晚都忙著燒水,為了讓大鍋裏的水一直保持沸騰,她會不停地往鍋子底下添加各種木屑、樹枝、樹皮、樹葉和一些難以充分燃燒的燃料。頓時,屋裏的濃煙、鍋裏冒出的蒸氣和壁爐上的水汽一起朝它們襲來,這些廢氣會在爐膛前形成一片密不透風的烏雲。長腹蜂常常會陷入這樣的困境中。
在我們這兒,有一種生活在水邊的烏鴉,有的地方稱它們為河烏。磨坊出水口排出的水形成了一片瀑布,它們的巢就在瀑布的那邊。此時,河烏要回家就得拿出十足的勇氣穿越瀑布。與河烏相比,長腹蜂更大膽,它們時常牙咬泥團,輕盈地穿越這片煙雲,消失在雲層後麵。因為那煙雲形成的屏障遮住了我的視線,所以我隻聽見裏麵傳來斷斷續續的唧呷聲,那是長腹蜂的築巢小調,看來這個高超的工匠正在工作。當蜂巢在雲幕後秘密地落成了,歌聲也會戛然而止,這時長腹蜂又從一團團的水蒸氣中飛出。它們行動敏捷,精力充沛,仿佛是來自一個純淨明澈國度的精靈。可有誰知道這個小精靈剛剛搏擊了炙熱的烈火和令人咋舌的棕紅色蒸氣?隻要蜂巢還沒有築成,食物還沒有儲存,巢門還沒有封閉,它們就要不斷地與烈火和蒸氣抗爭。
事實上,長腹蜂與烈火和蒸氣抗爭的情形一般很少有,對於那些充滿好奇心的觀察者來說,往往難以看到這種場麵。我也很想親手布置一些烈火和蒸氣來為難它們,看看長腹蜂充滿艱險的越火過程,然而作為一個觀察者來說,我隻好去找尋一些有利時機和空餘時間來做這件事。假如我搞一些烈火和蒸氣去對付一隻黃蜂,那麼,那家的女主人會認為我是一個頭腦有毛病的人。“多麼可憐的人啊!”她一定會這樣自己對自己說。在女人的眼裏,喜歡留意小蟲子的人通常都是不太正常的人。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遇到了一個天賜良機。那天正好是一個大掃除的日子,事情就發生在我家的壁爐裏。隻不過很可惜的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做好準備。那是我剛進阿維尼翁師範學校①不久的一天,時間是快到2點鍾的時候,再過幾分鍾,我就要去參加一個毫無趣味的萊頓瓶②展示會了。可是,就在我準備前往的時候,一隻飛蟲飛進了洗衣桶冒出的騰騰霧氣之中。這隻奇異的飛蟲身姿矯捷,體態輕盈,在它修長的身形下,還懸著一個蒸餾釜似的肚子,我一眼就辨認出它是一隻長腹蜂,一下子被它深深吸引了。那時我對昆蟲的認識還不是太深,但對於飛進我家的這位不速之客,我非常渴望能更加深入地了解它。於是,我興高采烈地向家人提議,在我去參加展示會的時間裏,由他們負責密切觀察長腹蜂的一舉一動,盡量不要去驚擾它,同時要看住火焰,千萬別給這位喜歡與火苗毗鄰而居的勇敢建築師增添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全都認真地照做了。
當我參加展示會回來時,事情的發展比我預想得要好,洗衣桶就安放在寬寬的壁爐台下麵,那隻長腹蜂依舊在洗衣桶冒出的騰騰霧氣後麵忙得不亦樂乎。那時,我對長腹蜂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它們築巢的整個過程,想知道它們的食物種類,想目睹幼蟲演變的過程,而我卻努力地控製自己,盡量不給這隻長腹蜂設置任何阻礙。假如是今天遇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會在試驗中設置一些障礙來對抗它們的本能。那時,我唯一想得到的是一個完好無損的長腹蜂巢。因此,我不僅沒有給它增添任何麻煩,反而竭盡所能地幫它克服一些建築上的困難。我把火盆挪到一邊,減小火勢,以便減少產生的濃煙,不讓煙彌漫到它正在施工的建築工地上。我花了2個小時觀察這隻長腹蜂在煙霧裏忙進忙出。第二天,家裏也開始使用那種燃燒得既慢又不充分的燃料,然而,這絲毫不能降低長腹蜂的工作熱情。
經過幾天馬不停蹄的施工,正像我所期望的一樣,它沒有遇到新麻煩,非常順利地築成了一個大蜂巢,並且和自己的家人一起搬進了溫暖的新居。
40多年過去了,再也沒有別的長腹蜂來我家的壁爐安家。為了將我僅有的一點兒知識總結起來,我隻能奢望奇跡發生在別人家裏。
很久以後,在經過很長時間的研究後我才發現,不同種類的膜翅目昆蟲,有在出生地定居並在蜂巢附近紮根繁衍後代的傾向。它們在蜂巢裏獲得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
“應光孵化”。現在,我拿出了在冬天從
四處收集來的長腹蜂的窩,並且把它們排放在便於觀察的廚房和書房的壁爐裏。我還拿了幾個放在了窗口上,同時把外板窗關上,形成蒸籠一樣的效果。我在事先裝好了照明裝置的天花板四周也放了一些。
等到夏天一來,在我收集的蜂巢裏就會出生新的長腹蜂了,而且它們一出生,就在那兒安了家。我想,我終於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它們做那些早已設想好的試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