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令我失望的是,我總是得不償失,我的這些長腹蜂出生後,沒有一個願意再回到自己的出生地,有些家夥也隻是隔三差五地回來一次,但很快也都一去不返了。這樣看來,長腹蜂似乎天生孤僻,喜歡雲遊四方。如果沒有一個對它們來講特別有利的環境,它們往往另起爐灶,一代又一代自覺地改變築窩地點。在我們村裏,盡管長腹蜂是一種很普通的昆蟲,但是它們的蜂巢四處分散,在附近一般很難見到舊巢的影子。它們就如同遊牧族的牧民一樣,對出生地沒有太多的眷戀,誰也不喜歡把新家安置在出生的舊巢旁邊。

另外,我的失敗可能另有原因。在南方城市裏,長腹蜂並不罕見。然而,與城市雪白的寓所相比,它們更青睞農村那些被煙熏得烏七八黑的房屋。在我們村裏,我見到長腹蜂的概率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因為村裏的農舍十分破舊,已經搖搖欲墜,牆麵沒有塗灰泥,在烈日的暴曬下成了赭石色。而我的鄉間住宅沒有這麼樸素,它雅致、整潔,看起來帶點城市化的色彩,所以寄宿在我家的那些長腹蜂們,就不習慣住在這些稍顯奢華的廚房和書房裏,而移居到更符合它們口味的鄰家去了。同樣地,我飼養在那間塞滿了書籍、植物、化石和各種昆蟲標本的標本室內的長腹蜂,也對那些陳列的奢侈品不屑一顧,而飛走了,飛到了一間黑屋子裏。那間屋子隻有一扇窗戶,窗前有一口破鍋,院裏種著一株紫羅蘭。看來,窮人才有權利擁有它們。於是,我隻能尋找一些偶然的機會來了解它們,根本沒有辦法和它們朝夕相處。盡管如此,我還是從短短幾次的偶然相遇中看到了它們身上散發著的驍勇和果敢。它們為了飛到爐膛一隅的蜂巢裏,有時不得不穿越蒸氣和濃煙形成的一層層雲海。我又想,它們有沒有勇氣穿越薄薄的一層火焰呢?

顯而易見,在築巢地點的選擇上,長腹蜂鍾情於爐膛並不是為了貪圖安逸。對它們而言,那是艱巨和危險並存的,它們完全是為了下一代的幸福著想。因為家族新生代的出生必須依賴很高的溫度,這與石蜂、壁蜂等膜翅目昆蟲相比較,要求的條件更苛刻,石蜂或壁蜂等膜翅目昆蟲,隻要躲在水泥做成的蜂巢和毫無遮蓋的蘆竹中,就可以生兒育女了。下麵讓我們來研究一下長腹蜂喜愛的溫度。

在壁爐的爐台下,我在長腹蜂築在內壁上的蜂巢旁懸掛了一個溫度計。在1小時的觀察過程中,火焰強度中等,溫度計顯示在35℃~

40℃之間。當然,這不代表長腹蜂的整個幼蟲期都是生活在這個溫度區間的,因為隨著季節和白晝時間長短的變化,溫度會發生很大幅度的波動。為了得到更準確的溫度,我又進行了兩次觀察。

我的第一個觀察點是縹絲廠的發動機房。那個一直充滿著高溫的水和蒸氣的大鍋爐和天花板相距很近,兩者之間隻相隔0.5米,長腹

蜂的巢就固著在天花板上,正好處在了鍋爐的正上方。在這個地方,溫度恒常為

49℃,除了夜間和節假日有所下降外,溫度幾乎終年不變。我的第二個觀察地點是在一家鄉村蒸餾廠。鄉村的安寧和鍋爐的高溫,為這個蒸餾廠吸引長腹蜂提供了兩個絕佳的條件。因此,廠房裏擁有了成千上萬隻長腹蜂巢,幾乎隨處可見。從最陳舊的機器到一堆賬簿上,到處都有它們的巢穴。於是,我用溫度計測量了一個離蒸餾器最近的蜂巢的溫度,顯示為45℃。

通過這些數據,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長腹蜂的幼蟲可以在

40多度的高溫下很好地生存。這溫度,是像冒著蒸氣的大鍋或蒸餾器一樣的恒溫,而不是像壁爐內的爐火那樣隻是一時的。

對於必須在泥巴築成的巢中沉睡

10個月的幼蟲而言,酷熱是必需的

條件。溫度的高低根據種類的不同而有差異,每顆種子的發芽,都必須有一定量的高溫,一條幼蟲就是一顆即將演變為成蟲的動物種子,它在經曆了一段比橡栗萌芽成橡樹更令人讚歎的過程後,最終蛻變成一隻完美的長腹蜂成蟲。因此,長腹蜂的幼蟲也需要一定量的高溫。但長腹蜂的幼蟲所需的溫度,比猴硯樹和油棕發芽所需的溫度還要高出一截兒。值得一提的是,這種怕冷的昆蟲是怎樣出現在我們身邊的呢?

人們並沒料到,幾口大鍋和幾個爐子發出的熱氣彌漫四周,壁爐中爐火正旺,仿佛人為地製造了一種熱帶氣候,這對於長腹蜂來說,是上天給予的吉地,於是,它們就隨意定居在一間溫暖的而且燈光不太刺眼的屋子裏。比如,在廚房的天花板上,在外板窗關著的玻璃窗台上,在溫室的各個角落裏,隻要有出口就行;還有穀倉的托梁上,每天,在陽光的照射下,穀倉吸收陽光的熱量,並儲存在了成堆的麥草和草料中,以及簡陋的農家臥室的牆壁上,隻要能保護幼蟲度過一個寒冬,長腹蜂就都不嫌棄。長腹蜂這樣忙裏忙外,為的隻是能讓下一代安然度過嚴冬,但是在冬天來臨前,它們早已死去了。

長腹蜂在選擇暖和的定居點時,雖然小心謹慎,但對築巢支撐物的性質似乎不太在意。無論是牆壁或托梁,無論是裸露的還是刷過灰泥的,它們都會在上麵安家。此外,還有許多其他的支撐物也在選擇的範圍內,有些地點的選擇甚至比較奇特。下麵,就舉幾個築巢地點比較怪異的例子。

在我的筆記中,記載了一隻把巢築在一個幹葫蘆內的長腹蜂。在幹葫蘆的窄口裏麵,放著農夫狩獵用的鉛彈,它就掛在農家的壁爐上。葫蘆口一直開著,由於這個季節農夫用不著鉛彈去狩獵,於是,一隻長腹蜂便鋌而走險,在這個寧靜葫蘆裏的那層鉛粒上築巢。如果要將裏麵那體積龐大的蜂巢取出來,必須將葫蘆打破才行。

筆記中還描繪了某些長腹蜂建造的各種各樣的蜂窩。有的築在某個蒸餾廠的一堆長期不用的賬簿上;有的築在一頂掛在牆上的、隻在寒冬裏才戴的鴨舌帽裏;有的與一隻黃斑蜂用絨毛築成的柔軟的蜂巢緊挨著,都築造在一塊空心磚的窟窿裏;有的築在一隻裝燕麥的袋子上;還有的築進了一節廢棄的噴水鋼管裏。

在訪問阿維尼翁一帶的主要農莊時,我細心地觀察了那裏的廚房。廚房有一個很寬大的壁爐,壁爐上一排大大小小的鍋,煮著給人或牲口喝的濃湯,正冒著騰騰的熱氣。農夫們成群結隊地從田間回來,坐在長條凳上,圍著飯桌悠閑自在地吃著可口的飯菜。他們胃口實在太好了,所以吃得有滋有味。在這短短的休息時間裏,農夫們脫去罩衫、摘下帽子,掛在牆上的釘子上。就在他們就餐的瞬間,長腹蜂能一眼看中這些破舊的衣衫,並據為自己的地盤。一頂草帽會被認作是一個很理想的窩;一件罩衫的褶皺,為它們提供了一個絕好的隱蔽所,於是,築巢工程迅速展開了。農夫們離開飯桌去幹活之前,有的人會抖抖他的罩衫,有的人要拍拍他的帽子,這時能看到有橡栗那麼大的雛形蜂巢被抖落下來。

農夫們離開後,女廚子向我發起了牢騷,她把長腹蜂看成了膽大的“蒼蠅 ”,雖然能夠容忍它們在天花板上、牆上和壁爐上胡作非為,然而,最煩心的是它們竟在衣服和窗簾上築巢,這些汙漬簡直讓她頭疼極了。為了把那些在衣服上和窗簾上搞破壞的長腹蜂趕走,為了保持衣物和窗簾的清潔,女廚子每天都要不停地抖動簾子,並時不時地動用拍子驅趕它們。可是,這種做法收效甚微。第二天,這些頑皮淘氣的小頑固分子又以飽滿的熱情來這兒築巢。

我明白她的苦惱,同時為自己不能擁有這個地方而深感遺憾。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多麼令人心痛的事呀!我多麼渴望能讓這些長腹蜂在這裏盡情玩耍啊,即使它們會將所有的衣物、窗簾、裝飾物塗上一層厚厚的泥巴,我也會聽任它們去隨心所欲地築巢,這樣我就可以看到它們在罩衫或窗簾這種動態支撐物上築出的巢是什麼樣子的!小灌木叢中的石蜂,將巢牢牢地築在小樹枝上,能夠經得起風吹雨打。硬灰漿把整個支撐物都層層包裹起來,這樣就成為石蜂的巢,這樣的巢顯得十分堅固;但長腹蜂的巢隻是一堆泥巴窩,粘在支撐物上沒作任何特殊的硬性處理。這樣的蜂巢既沒有能使材料迅速凝結的水泥,也沒有與支撐物相連的基座,那麼,粗陋的建築方法怎麼能使蜂巢固若金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