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長腹蜂的觀察工作已經結束,如果根據我提供的資料,人們僅僅依靠它來進行研究,我認為是遠遠不夠的。隻知道它們用泥巴築巢,在裏麵儲存蜘蛛,織造一個外表類似洋蔥皮一樣的繭,經常來我們的居所做客等細節沒有太大的意義。但作為長腹蜂的愛好者來說,將翅膀脈這樣的細節都記錄下來,用以闡釋他的係統框架,這都可以聊以自慰。而對於有些人來說,隻是把長腹蜂看做一種能激起人幼稚的好奇心的玩偶,是否有必要耗費蒙田眼裏的“生命的錦緞 ”,去換取一些沒有多大價值又富有爭議的事實?難道不是一種小孩子的心境嗎?歲月的坎坷經曆告訴我們,我們根本沒有閑暇玩兒這種遊戲,因為有許許多多更嚴肅的、亟待解決的問題已經把我們壓得要窒息了。
所以在結束研究之前,我要認真總結一下,我是否從紛繁複雜的觀察中窺見了一些真理,明了了一些令人困惑不安的問題。
什麼是生命?在某一天我們能否知道它的源頭?我們將來能否在一滴蛋清中窺探出生命的本質呢?什麼是人類的智能,它與動物智力的不同之處在哪裏?什麼是本能,心理學上的兩種能力傾向是缺一不可的嗎,它們是基於一個共同因素的嗎?物種是不是依據進化論中所提出的家係而彼此聯係,它們是否就是不同形狀的永恒碑遲早會被歲月的風風雨雨腐蝕消融呢?這些問題會一直困擾著所有受過教育的人,到那時,我們為解決這些問題所采取的措施也將毫無收獲,因此,現在我們應將它們扔進無法解釋的虛幻世界中。進化論者憑著異乎尋常的膽量,嚐試解答這些問題,但是理論觀點最終還是需要用一個事實說話,進化論要被具有傳統思維模式的思想家們所接受,還需要一些時日。對這類問題,無論用什麼樣的科學方法,都需要一大堆很翔實的事實依據。在這方麵,在卑微的昆蟲學裏,卻可以提供一些有一定價值的事實數據資料。這就是我進行觀察試驗的動機。
觀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但隻有勞累還遠遠不夠,還要親自介入做試驗,製造一些人為因素,使昆蟲在正常情況下不能表現出來的東西顯露出來。要收到這種效果,就要將昆蟲的各種行為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這樣才能使我們了解它們這些行為的真正意義。我們不得不承認,固有的思維模式讓我們希望看到昆蟲行為的連貫性。
我們應仔細審查自身的觀念,而不是昆蟲的各種能力傾向的本質,也不是它們行為的動機。我們的觀念總會誤導我們。事實也的確如此,僅僅靠觀察常常會出現偏差,這是因為我們遵循自己的思維模式來解釋觀察所得的結果。要想弄清真相,就必須進行試驗。昆蟲的智力這個複雜而深邃的問題,隻有試驗才能幫我們解決。人們曾經認為昆蟲學不是一門試驗科學,它僅局限在描寫和分類的範圍內,這種說法確實有道理,然而描寫和分類隻是昆蟲學最基本的研究。它還有更深層次的領域,比如當就某一個有關生命的問題對昆蟲進行研究時,昆蟲學所羅列出的一係列問題就需要用試驗來解決。在我所從事的微不足道的研究領域裏,如果沒有了試驗,就如同失去了一個行走時所用的拐杖。觀察可以提出問題,試驗可以幫助解決問題,如果有些問題通過試驗也無法弄清,但至少可以讓我們在混亂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還是讓我們用試驗來說明長腹蜂的問題吧。有間蜂房剛竣工,長腹蜂帶著第一隻蜘蛛突然回來了,然後,就將獵物存入蜂房,並立刻在蜘蛛的肚子上產了一個卵,隨後它就飛去捕獵了。趁它去捕獵的時
候,我悄悄地用鑷子將蜘蛛和卵一起從蜂房裏夾了出來。我在想,這隻長腹蜂回來後,看到剛剛存放的食物和剛剛產的卵不見了會有什麼反應呢?它做的這一切可都是為了那個卵呀。
如果長腹蜂足夠聰明,能分辨出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事物,那麼,這位失竊者就一定會注意到自己的卵已經不見了。盡管卵隻有一顆,體積又小,很容易被忽視,但它是放在一隻相對較大的蜘蛛身上的。
因而,當長腹蜂回巢後,要把第二隻蜘蛛放在第一隻蜘蛛旁邊時,它靠觸覺和視覺一定會發現第一次放的蜘蛛不見了。假定長腹蜂具備最基本的推理能力,它肯定知道事情定有蹊蹺。於是,我又在想,長腹蜂發現自己的卵被偷了,會有什麼反應呢?如果它不再次產卵,仍舊往沒卵的蜂房裏添加食物,那簡直就是一種徒勞無功、愚蠢至極的行為。它將會犯愚蠢的錯誤,這種白費力氣的行為,與我們看見的棚簷石蜂一模一樣,但不像後者那麼驚愕。
事實就是這樣發生的,長腹蜂還是懷著興高采烈的心情,帶回了第2隻蜘蛛,並將它存入巢中,仿佛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都沒發生過,接著它繼續運來第3隻、第4隻和更多的蜘蛛。而當它每次出去時,
我就把蜘蛛取出來,每次它狩獵回來時,家中都被我偷盜一空。長腹蜂固執地忙碌了兩天,為了就是要填滿蜂房,而這個蜂房就像一個無底洞,因為長腹蜂不停地往巢裏儲存食物,我就不停地把蜘蛛偷了出來。
2天內,我的耐心也絲毫未減。可當它運來第20隻蜘蛛時,也許
是多次重複、超乎尋常的遠征讓它勞累不堪,於是,它認為糧倉裏已經儲滿了食物,緊接著,它就開始一絲不苟地把空空如也的蜂房封閉起來了。
在石蜂分泌出蜜汁,將蜜汁與花粉微粒攪拌成花粉泥的過程中,我曾在一旁偷偷地掏空了蜂房,石蜂和長腹蜂一樣,對我的行為竟然也熟視無睹。我看見它將卵產在空空的蜂房裏,然後將蜂房封閉,好像蜂房裏的食物仍舊放在那兒沒有被偷走一樣。但有一點值得商榷,當我把我的棉花球從蜂房中抽出時,碰到了蜂房內壁,留下了一點兒蜜汁的氣味,也許會欺騙了石蜂,導致它認為食物仍舊在蜂巢裏。石蜂的觸覺一般不如嗅覺敏銳,當嗅覺認定一切正常時,觸覺就會老老實實地服從於嗅覺,這就像肯迪拉克向我們談論那著名的雕塑一樣,
唯一能激起人們思想動蕩的就是那朵玫瑰花的香味。當然,昆蟲跟感官雕像的智力完全不同,然而,對石蜂來講,蜜的氣味還不至於左右它其他的感受能力。但是,無論怎樣,因為蜂房內充滿了食物的氣味,這樣可以解釋長腹蜂在空巢裏產卵的行為,這也是促使它將蜂房小心翼翼地密封起來的原因,雖然幼蟲一定會餓死在空巢裏。
為了反駁我的反對者,我渴望找到比石蜂荒謬行為更有力的證據,這個最有力的證據可以從剛才的長腹蜂身上獲取。在它的蜂房裏,我用鑷子把蜂房深處的蜘蛛夾出來,除了這個獵物留下的有氣味的汁液外,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卵已經被偷走了,隻要長腹蜂稍微有一點兒洞察力就會發現,它的家已經一次又一次被人洗劫了。可是,什麼也改變不了它習慣的做法,這裏隻能說說罷了。在接連兩天裏,它先後把
20多隻蜘蛛送入蜂房,而我也繼續幹著我的勾當,為了一個從一開始就失蹤的卵,長腹蜂仍繼續固執地捕獵蜘蛛;最後,它把蜂巢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的,其小心謹慎的程度與正常情況下的表現根本沒有任何不同。
在探索這些不合邏輯的行為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之前,我先用長腹蜂做一個更令人吃驚的試驗。我以前描述過,長腹蜂在築完一大堆房屋後會用粗糙的泥巴粉刷外壁,把原本典雅別致的房子塗抹得粗糙不堪。曾經有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遇見了一隻長腹蜂,它正在對築好的蜂巢外壁進行粉刷,巢就坐落在一堵白石灰泥的牆上。於是我產生了一個壞念頭,想把它的房子弄掉,並希望有什麼意想不到的新情況發生。沒想到,我真的有新發現,而且是非常有價值的發現。我看到了比我想象的還要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把那隻巢從牆上摳下來,裝入了衣袋裏,牆上隻殘留了一層薄薄的殘破的網或一團泥巴的輪廓。除了這輪廓中還沾著一點兒泥巴,牆麵又恢複了白色的灰泥塗層,與原先灰白色的蜂巢表麵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