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對麻雀最原始的建築技藝已經知道了很多。接下來,我們來聽一聽燕子的故事。窗燕和煙囪燕這兩位好友經常造訪我的寒舍。可是,無論從學者的術語,還是從粗俗的口語上來說,“窗燕” 和“煙囪燕 ”這兩個名字都不夠雅致。修飾語“窗 ”把第一種燕子形
容成一個城裏貴婦,而“煙囪”將第二種燕子比做一位鄉野村姑。其實,這兩個名字完全可以互換,無論住在城裏還是鄉下,對它們來說都一樣。用限定詞“窗”和“煙囪 ”反倒有些名不副實。於是,我將第一種稱為“牆燕 ”,第二種稱為“家燕 ”,目的是使我的散文更明晰,同時也符合我所在地區的這兩種燕子的習性。窩的外形是區別這兩種燕子的顯著標誌:牆燕將巢塑成一個球形,上麵有一個隻容自身勉強通過的小圓孔,家燕則將巢塑成一隻敞口杯子的形狀。
對築巢地點的選擇,牆燕不像家燕那樣喜歡跟人類套近乎,也從不居住在我們居所的內部。它們喜歡在戶外找一個高高的支撐物築巢,以遠離那些前來打攪它們的家夥。它們的泥巢幾乎跟長腹蜂的巢一樣,禁不起雨水的親吻。所以,它們所選擇的地方必須能夠遮風擋雨。為此,它們更青睞在屋簷下安家,或者在建築物的突飾部分的下麵。每年春天來臨的時候,牆燕都會來拜訪我的屋簷,它們喜歡我的屋子,因為屋簷向前伸出了幾排磚那麼寬的長度,就像給屋子搭的涼棚一樣,能擋住雨水。另外,朝向南方的一麵又可以接受陽光的照耀。於是,在我的屋簷下常常會築上一長串半圓形的燕窩。在如此整潔、安全的燕窩中,燕子常感到為難的是不知選哪一塊最好。不計其數的燕子來到這兒,終有一天,這兒會成為燕子的家園。
燕子除了把這裏當做築巢的風水寶地外,還有教堂。那座唯一有文物氣派的建築物的突飾底下,也是它們的樂園。除此之外,我沒見過村裏還有哪個更適合燕子築巢的地方。總之,有牆壁遮擋風雨就是燕子對我們的建築物的唯一要求。
陡直的峭壁也是一種天然的屏障,如果燕子發現峭壁上有一些淩空突出的、好似擋雨簷的凸出部分,它們一定會留意,因為這跟我們的屋簷沒什麼兩樣。鳥類學家知道,在深山密林裏、人煙稀少處,隻要有一個能使它們的球形泥巢保持幹燥的遮蔽物,牆燕就會在山岩的峭壁上建造自己溫暖的小窩。
在我家的不遠處矗立著吉貢達山脈,長長的山脈陡然傾斜,其最高點幾乎都無法立足,要想從旁邊的山坡爬上去也會十分費力,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奇特的地理形態。在其中一座十分陡峭的懸崖下,有一個由裸露的岩石組成的巨大平台,像一堵泰坦人的城牆。平台上是鋸齒狀的陡直的山脊,當地人把這個巨大的平台稱為“花邊 ”。有一天, 我來到這塊
“花邊 ”底部采集植物,突然,一大群在此繁衍生息的鳥兒吸引了我。那是牆燕!它們白色的肚皮,靜默的飛翔,還有築在岩石上的球形燕窩,都能使我一眼就辨認出來。我終於可以從書本以外的地方了解到,如果沒有建築物的突飾和屋簷可供選擇,牆燕會將巢築在筆直的岩壁上。由此可見,在有人類建築誕生以前,它們就開始築巢了。
關於家燕,問題更麻煩。家燕比牆燕更相信熱情好客的人類。加上它們可能更懼怕寒冷,所以總是盡量在我們的居所內部築巢。窗洞裏、陽台底下都可以湊合著用,但它們更青睞庫房、穀倉、馬廄和已經遺棄不用的房間。它們已熟悉並習慣與人同居一屋,它們與長腹蜂一樣,一點兒也不害怕占據人類的居住空間。它們在農家的廚房裏築巢,在被熏得烏七八黑的房梁上安家,它們甚至比長腹蜂那類昆蟲更具有冒險家的精神,它們將客廳、儲藏間、臥房和一切能夠允許它們來去自由的房間都當成了自己的樂土。
每年春天到來的時候,我都要小心家燕大肆搶占我的正屋,於是我早早地就將庫房、地下室的門廊、狗窩、柴房和其他零散小間讓給了它們。但它們對此並不知足,還野心勃勃地想霸占我的試驗室。一次,它們想將巢安在窗簾的金屬杆上,還有一次想將巢安在打開的窗扇邊上。在它們為築巢鋪上第一塊床墊時,我就把它掀了個底朝天,以此警告它們將巢築在活動的窗扇上是多麼危險。因為窗扇會經常開關,所以很可能會碾壞它們的小窩,碾死窩中的孩子。另外,窗簾也會被它們的泥窩和雛燕的排泄物弄得肮髒不堪。然而我卻是白費力氣,它們真是一群不聽話的孩子,總是趕也趕不走。為了讓它們徹底放棄在窗戶上築巢的計劃,早春的時候,我一直關著窗。因為如果早早地開了窗,它們又會銜著泥飛回來,重新建造它們的房子。
從這次經曆中我知道了,家燕的到來會讓我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如果我在桌上攤著一本非常貴重的書,或有一幅早晨剛畫好的、墨汁未幹的蘑菇素描,它們從上麵飛過時,總會遺落下一團泥巴或一坨鳥糞。這些小小的慘狀令我時刻提心吊膽,於是小心翼翼地提防著這些令人膩煩的小家夥。
有一次,在燕子的誘惑下,我讓它們把巢安在了牆與天花板交界處的一個拐角石膏線上,下麵正對著的就是一個大理石托架,我通常會把一些要查閱的書籍放在這個托架上。預感到有事要發生,我就把小書架移到別的地方去了。一直到嬌小可愛的雛燕誕生之前都平安無事,可當雛燕從殼中冒出來時,立刻就天下大亂了。
6個新生的小東西,它們一刻不停地“撲啦 ”“撲啦 ”地在上麵拉著鳥糞,像雨天下落的雨點,滴落在大理石的托架上。上帝啊!假如我那可憐的書籍還在那兒的話,該多麼悲慘呀!盡管我用掃帚將上麵打掃得幹幹淨淨,但我在寫字的時候還會聞到一股難聞的燕糞味,讓人難以忍耐。況且,這是怎樣的一種折磨啊!晚上這間屋子通常都關閉著,公燕便睡在戶外,當小東西們漸漸長大時,母燕也留宿在了外麵。於是,每天天剛蒙蒙亮時,夫妻倆就早早地等在窗口了,隔窗而望會讓它們焦急萬分,吵得我不得安身。為了讓這對悲傷可憐的夫婦見到孩子,我不得不睜開沉沉的困倦的眼皮,匆忙地起身給它們開門。於是,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被它們的可愛誘惑了,我開始不允許任何一隻燕子在晚上必須關閉的屋子裏安家,更不讓它們再進入試驗室。正是我的過分仁愛,才導致了試驗室裏的慘劇的發生。
大家都看到了,這種窩呈半口杯形的燕子,完全稱得上是“家養的 ”,它們就是我們家庭中的一分子。因此,家燕處在種族中的位置就和長腹蜂一樣。於是,關於麻雀和牆燕的問題又再次擺在了我們的麵前:在人類的房屋還沒有出現時,這些燕子居住在什麼地方呢?就我而言,除了以我們的房屋為庇護,我從來未曾見過一隻燕子在別的地方安家落戶。我查閱過有關書籍,但作者所知與我也是不分伯仲,除了提到平民百姓的居所外,壓根兒沒人提及中世紀領主的小城堡,不知燕子曾否在這些小城堡中安過家。難道是人們將這種鳥兒的最原始的習性徹底忘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