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就利用它休息的時間來測試天牛幼蟲對聲音的反應。無論是硬物碰撞發出的聲音、金屬打擊發生的回響,還是用銼刀銼鋸子的聲音,天牛幼蟲都無動於衷,既沒有皮膚的抖動,也沒有警覺的反應,甚至我用尖頭硬物刮它身旁的樹幹,模仿其他幼蟲齧噬樹幹的聲音,也沒有取得更好的效果。對於天牛幼蟲而言,人為的聲響毫無影響,就像是無生命的東西一樣。由此可見,它是毫無聽覺能力的。

天牛的幼蟲存在嗅覺嗎?許多情況證明也沒有。嗅覺隻是為了輔助尋找食物,但是天牛幼蟲不需要去尋找食物。因為它靠它的居所為食,以提供棲身之所的木頭為生。不過,我們還是做了幾個試驗。我在一段柏樹幹中挖了一條與天牛幼蟲的長廊直徑完全相同的溝痕,然後,將天牛幼蟲放進去。柏樹具有大多數針葉植物都擁有的強烈的樹脂味,但是,當把天牛幼蟲放進氣味濃鬱的柏樹溝痕中後,它很快就爬到了通道的盡頭,接著不動了。天牛幼蟲不動,難道不就證實了它沒有靈敏的嗅覺嗎?對長期居住在橡樹內的天牛幼蟲來說,這種獨特樹脂的氣味總會引起它的反感吧,並且也會通過身體的抖動或有逃走的企圖表現出來。但是,它完全沒有類似的反應。幼蟲一旦找到舒適的位置,就不再移動了。於是,我又做了更好的試驗,將一撮樟腦放進長廊,而且距天牛幼蟲很近,結果仍是沒有反應。接著我又用萘如法炮製,也仍是白費力氣。進行這些毫無效果的試驗後,我認為天牛幼蟲沒有嗅覺。

天牛幼蟲有味覺是毫無疑問的,然而,味覺到底怎麼樣呢?橡樹是天牛幼蟲在橡樹內生活3年的唯一食物,那麼,它的味覺器官對這唯一的佳肴感覺味道如何呢?吃到新鮮多汁的橡樹幹會覺得美味,吃太幹燥又沒調味品的樹幹會覺得乏味,這可能就是它全部的品味標準。

任何有生命的肉體都具有觸覺,天牛幼蟲自然也有觸覺,隻是分布很散,而且是被動的,被針刺會痛苦扭曲。因此,天牛幼蟲有味覺和觸覺的感覺能力,而且都相當遲鈍。這就讓人想起了肯迪拉克的雕塑,哲學家心中理想的生物,僅有同正常人一樣的靈敏嗅覺能力,而現實中的生物,橡樹的破壞者天牛幼蟲卻具有兩種感覺能力,但兩者合在一起,與前者能分別玫瑰花和其他事物的嗅覺能力相比要遜色得多。可見幻想與現實總是相距多麼的遠。

那麼,像天牛幼蟲這樣消化功能強大而感覺能力極弱的昆蟲,它們由什麼構成了心理狀態呢?我們大腦裏常常會有一個異想天開的憧憬:能夠用狗遲鈍的大腦思考幾分鍾,用蠅的複眼來觀察人類。那樣,事物外表的改變將會是天壤之別。那麼,通過昆蟲智力來解釋世界變化就是相差十萬八千裏。觸覺和味覺會給那些已經退化的感覺器官帶來些什麼呢?天牛最高的智慧,可能是隻知道好的木塊有一種收斂性的味道,未經仔細刨光的通道壁會刺痛皮膚。相對而言,肯迪拉克認為天牛擁有良好的嗅覺真是科學中的一大奇跡,太偉大了。它可以回憶往事,比較、判斷,甚至推理。可在現實中,這個半睡眠的大胖子既不會回憶,也不會比較,更不會推理。我把天牛幼蟲非常貼切地定義為“可以蠕動的小腸 ”。定義也給我提供了答案:天牛幼蟲所有的感覺能力,就是這節小腸所能擁有的。

出乎意料的是,天牛幼蟲雖然對現在的情況幾乎什麼也不知道,然而卻可以清楚地預知將來,有著神奇的預測能力。我將對奇怪的能力進行一番解釋。在3年之中,天牛幼蟲在橡樹幹內爬上爬下,一會兒到這裏,一會兒到那裏,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它會為了別處的美味放棄眼前正在齧噬的木塊,但它始終不會遠離溫度適宜、環境安全的樹幹深處。當危險的日子到來時,光吃還不夠,天牛幼蟲必須離開庇護所,挺身去麵對外界的危險。天牛幼蟲天生擁有精良的挖掘裝備和強健的體魄,要鑽入另一處優良的環境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將來長大的天牛就會在外麵的世界度過它短暫的生命,它可以嗎?在樹幹內部誕生的長角昆蟲知道為自己挖掘一條逃生的通道嗎?

這就要求天牛幼蟲必須依靠直覺來解決這個困難。雖然我有清晰的理性,但卻不如它那樣熟知未來,還是通過一些試驗來解決這個問題吧。從試驗中我首先發現,成年天牛想利用幼蟲挖掘的通道從樹幹中逃出,絕對是天方夜譚。幼蟲的通道就好比是一個直徑從尾部向前逐漸縮小的、複雜的、漫長的、堆放了堅硬障礙物的迷宮。幼蟲鑽入樹幹時,隻有一段麥稈的大小;到現在,它已長成手指般粗細了。

3年在樹幹中的挖掘工作,幼蟲自始至終是根據自己身體的直徑進行工作的。也就是說,幼蟲進入樹幹的通道和行動的道路已經不能作為成蟲離開樹幹的出口了,成蟲伸長的觸角、修長的足、無法折疊的甲殼會在原先曲折狹窄的通道內碰到無法克服的阻礙,它必須清理通道裏的障礙物,並大大加寬通道的直徑。這一切對於成蟲天牛來說,開辟一條筆直的新出路,難度就要小一些。但是,它有這個能力嗎?我們拭目以待。

我將一段橡樹幹劈成兩半,並在其中挖鑿了一些適合天牛成蟲的洞穴。在每一個洞穴中,我放入一隻 10月份從過冬的儲備木材中發現的、剛剛完成變態的成蟲天牛。然後,將兩段樹幹用鐵絲連成一段。

6月份臨近了,我聽到樹幹裏傳出了敲打的聲響。天牛們會出來嗎?還是被困在裏麵?我認為它們逃出來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因為它們隻要鑽一個2厘米長的通道便可以了。然而不幸的是,沒有一隻天牛逃出來。當樹幹安靜的時候我剖開了它,發現裏麵的天牛全部死了。洞穴裏隻有一小撮還不足一口煙的煙灰量的木屑。這就是它們全部的勞動果實。

我過高期望了成蟲天牛強勁的螯肢。但是,我們都知道,好工具並不能造就好工人。盡管它們擁有精良的鑽孔工具,但是由於缺乏技巧,這個長期的隱居者死在了我的洞穴中。於是,我又對另一些成蟲天牛進行了較為緩和的試驗。我把它們關在直徑與天牛天然通道直徑相當的蘆葦管中,用一塊天然的一點兒也不堅硬而且隻有3~4毫米厚的隔膜當做障礙物。結果,有一些勇敢的天牛能從蘆葦管中順利地逃出,而另一些不夠勇敢的天牛被隔膜堵在了蘆葦管中,死了。如果它們必須鑽通橡樹幹,那麼結果會是什麼樣呢?

於是,我不得不相信,盡管天牛成蟲擁有強壯的外形,但是靠自己的力量是不能夠從樹幹中逃脫出來的。要想逃出來,還必須依靠貌似腸子的天牛幼蟲的聰明智慧。天牛幼蟲用另一種途徑再現了卵蜂的壯舉。卵蜂的蛹身上長有鑽頭,為以後出生的長翅無能的成蟲鑽出了通道。盡管天牛幼蟲的天敵啄木鳥正在找尋味美多汁的昆蟲,但是在一種未知的預測能力推動下,它離開了安寧的蔽身所,離開那座無法被攻克的城堡,慢慢地爬向樹表,冒著生命的危險,固執地挖掘通道,直到橡樹的皮層,留下薄薄的一層遮掩自己的窗簾。有的時候,有些冒失的幼蟲甚至捅破了窗簾,直接留出了一個出入自由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