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夜曲兩則
(一)午夜乘車人
深夜,慘白的月亮懸掛在漆黑的天空上,兩三顆零落的散星,猛獸的牙一般,衝著空蕩蕩的城市陰森森地鬼笑著。在這樣一個時刻,白天曾無比喧鬧的市區現在也都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老趙開著車,在回家的路上慢慢地逛,期待著今天的最後一位客人。
音響裏有一搭沒一搭的相聲就像一首催眠曲。發動機嗡嗡作響,寂靜卻越發地寂靜了。也許該收工了。老趙心裏想。
就在快到靜安寺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一個人影,孤零零地站在路邊。那是一個身穿紅色緊身連衣裙的長發女人,手上似乎還拎著一包什麼東西,綠綠的。月光把銀灰色的陰影斑駁地投在她纖細的身體上,讓老趙想到了前不久陪兒子看的一部卡通《小鹿斑比》。隻是,她麵對著人行道一動不動的樣子比斑比古怪得多。
“要車嗎?”心存希望的老趙緩慢地把車開向她,從女人的身後職業性地熱情地叫道,“小姐,要車嗎?”
那個女人的身子還是動都沒動,隻是緩緩地把臉向身後一側,頓了一會兒,而後用種很輕又很冷淡的聲音問:“花神廟,去麼。”
老趙一愣,花神廟?那可是他最不想在晚上去的地方了。且不說它與靜安寺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雖然車費不少,但一個晚上也不夠跑幾個來回。而且,那兒還有一個墳場啊!公司裏的幾位同事還經常在一起聊到那裏的怪事和傳說中的髒東西呢。想到花神廟就想到參天的枯樹,黑色的泥土,和白色的、沒腳的、沒下巴的,老趙不禁狠狠地打了個寒顫,心裏有點猶豫了。
“這個……”老趙剛想拒絕,抬頭一看,路邊的女人卻不見了。
他嚇了一大跳,覺得胸口一陣發慌。
突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腦後響起:“你在想什麼。”
老趙回頭一望,原來紅衣女人不知什麼時候鑽進了老趙的後車廂。
老趙頭一眼看見這個女人的臉就再也不慌了。她的臉上濃妝豔抹,口紅鮮豔,眼影濃重,而且一臉似笑非笑的世故。當了20年司機的老趙的經驗告訴他,這決不會是女鬼小倩,充其量不過隻是一位風月場上的女子罷了。雖然老趙從未想過這輩子會和風塵女子打交道,但,就像同事們說的,有錢為什麼不賺呢。
“沒什麼。花神廟是吧?”老趙放下心理包袱,車也開得飛快了。
路上沒有行人,也沒有別的車輛。老趙老老實實地悶頭開車,一句話也沒有。車廂裏的女人倒是一改冷冰冰的態度,先和他搭起訕來:“先生,總是開晚班嗎?”
“啊。”
“不會寂寞嗎?”
來了!風塵女子的職業病。
“呃!”老趙心裏一陣緊張,嘴上胡亂應著,油門一加,車開得更快了。
“先生,車技好好哦。”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嗲了。
老趙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快。他從來沒有這麼盼望花神廟的出現。
“先生?怎麼不說話啊?”紅衣女子的聲音似乎越湊越近,也越來越軟了。
“我是不是不夠漂亮啊?可是我身材很好啊,先生?”
“呃,那個!”老趙一張臉憋得通紅,猛地一踩刹車,汽車大叫一聲,停住了。
“小,小姐,你還是換輛車吧。這趟我,我不想跑了。”話是大義凜然地說完了,老趙卻還是連個頭都不敢回,直個兒地盯著握了20年的方向盤,臨危正坐。
到底,在老趙的心中溫飽上的需求遠比道德上的低劣。
紅衣女子似乎愣了一下,隔了半晌,方又恢複她的職業技巧:“可是,嘻嘻,先生,沒有別的車啦?再說了,我又沒有錢付人家。先生,你要是不閑棄……”
女人向前挪了一尺,對著老趙的後腦輕輕吹氣:“我們可以作筆生意。”
老趙沒想到會拉上個這麼棘手的乘客,一時半會兒竟手足無措起來。就在猶豫之際,他感到頸項上一絲涼意,那女子竟然伸手過來要拉老趙了。
“小,小姐!不行,不行啊。”老趙嚇得大叫一聲,拉開車門衝了出去。
女子坐在車內,似笑非笑地盯著老趙:“為什麼不行?”
老趙看著那張漂亮的臉蛋,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脫口而出:“我是很負責任的人,做丈夫負責,做父親負責,做司機也很負責,老老實實開車幹幹淨淨做人,沒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你要是找不到車坐,我也可以送你回去,你要是沒有錢,我也可以不要。隻是你不要這樣作踐自己,年紀輕輕的姑娘可以幹好多別的事情,可以學化妝,學裁縫,天晚了就不要出來了,晚上壞人多危險的很。”
說完了,老趙就像根木樁似的杵著不敢亂多嘴了。
紅衣女子愣愣地望著車外的老趙,望了半晌,鮮紅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旋即衝著老趙笑了笑,又嫵媚地說:“當真哪?”
老趙看著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當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