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外建立一個實驗室是我年輕時最大的願望。那是一個很奢侈的想法,因為當時我連填飽肚子都成問題。我四十多年來一直有一種想法,那就是擁有一塊小小的土地,把四麵都圍起來,誰也不得入內,任它長滿荊草,變得荒蕪。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因為黃蜂和蜜蜂最喜歡這種環境。在這裏,我可以避開煩擾,用一種特殊的語言同我的這些朋友們相互問候、交流,誰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學會它們的語言。在這裏,不會有長途旅行和遠足浪費時間和精力,我可以專心地去觀察我的昆蟲。
四十年來,我每天過著為衣食操心的日子。最終,憑借著堅強的意誌,我終於建起了夢寐以求的實驗室。盡管實驗室的條件不是太好,但我還是非常高興,我相信我的生活會從此改變。這個實驗室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戴在我腳上幾十年的銬鏈,讓我重新獲得了自由。我唯恐這自由來得太遲,最難過的莫過於等到桃子熟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牙齒已經吃不了桃子了。我現在的視野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廣闊,不但如此,還在不斷壓低,變得狹窄。對於我已經過去的那些生命,我毫無遺憾,也無所謂內疚,甚至沒有一點點值得眷戀的東西。我體會到的隻是社會的世態炎涼,心早就碎了。現在我不想隻為了活命而吃苦,我要幹我自己喜歡幹的事情,就是如此。
這個實驗室是一個荒園,裏麵到處都是廢墟,立著的隻有一麵破牆,牆根被石灰沙泥築得結結實實。這半截牆多麼像我啊!為了追求,即使是殘垣斷壁也不放棄。我還能否再為昆蟲們書寫幾頁曆史?我的體力還能否允許我追求自己的理想?我對昆蟲是如此的熱愛,為什麼直到今天才想起為它們做點什麼?昆蟲啊!快去告訴你們的朋友吧,就說我從來沒有把你們忘記,我一直都惦記著你們。說我一直惦記著節腹泥蜂的秘洞中那個我沒有解開的秘密,還有我對洞泥蜂獵食的細節記得清清楚楚。我之所以現在才來,是因為我的時間少得可憐,我勢單力薄,沒有人與我為伍。最重要的就是,我要對付那糟糕的生活。好吧,我想你們會原諒我的。
節腹泥蜂的一種——費裏節腹泥蜂還有人批評我,說我說話太隨意,也就是沒有學院派的那種鄭重、嚴謹。在他們眼中,如果不把一個道理說得非常拗口,或者寫得非常難懂,那麼這個道理就是錯誤的。我不讚同他們的觀點。真理本身就是通俗易懂的,能被大眾掌握的。再說,我用通俗的語言描寫,但是我的觀察和研究是非常謹慎、細致的。這一點,大自然中很多被我研究過的昆蟲可以為我作證,不管是蜜蜂還是蜘蛛。我的語言雖然空洞,不懂得裝飾和濫情,但是我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了我看到的一切,既沒有漏掉什麼,也沒有杜撰、臆造、添加什麼。
蟲子們,你們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們說服不了那些自以為是的人,我可以代替你們呼喊。我可以告訴他們:“你們是一群劊子手,你們研究昆蟲的方法是將它們解剖,而我呢?我是活著觀察它們;在你們眼中,蟲子既肮髒又惡心,而我卻覺得它們非常可愛;你們總是在實驗室的案台上撕扯拉拽它們的身體,而我是在藍天白雲下的大自然中觀察它們的起居;你們關心的是它們體內的細胞,而我注重的是發現它們的天性;你們眼中隻有死亡,而我眼中更多的是生命。”
我還想說明:人們在童年的時候都熱愛大自然、熱愛動物。但是,這種對大自然和各種小蟲的熱愛後來都不見了。研究大自然成了一門被壟斷的學科,專家們通過分離細胞技術去研究這些動植物的結構,卻沒人去關注動物的本能。就像是清澈的泉水被野豬踐踏了一樣,專業的、枯燥的研究代替了人們年少時抱有的那種樂趣。麵對著這些問題,我很無奈。我在為專家和學者撰寫文章,我也在為哲學家們撰寫文章,我希望我寫的東西能夠對他們有所幫助,幫助他們找出動物本能的起源。同時,我還在為年輕人而寫,我想喚起他們對大自然的愛,就像小時候那樣。我想讓他們明白:大自然、動植物都是生動的、有趣的,並不是像書本上那樣的幹巴、枯燥。為此,我一直要求我的文章不能寫得類似於一些科學家那樣,故作深沉,刻意賣弄。那種文章恕我直言,在我眼中就像某種土著人的語言一樣,沒人看得懂,也沒人會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