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中還提到了那種特殊的蘑菇,就是會噴煙的那種。它在書中的名字居然叫做“狼放屁”。我覺得實在是太低俗了。幾天之後我在書中又發現了一種蘑菇,它的拉丁文名字叫做“麗考貝東”,我覺得這個名字非常體麵、非常氣派,諷刺的是,後來我才知道“麗考貝東”的意思就是狼放屁。在動物學和植物學上,有許多命名是古人留下來的,還有很多是從外文中譯過來的。我覺得有些詞是不能直譯的,因為古人命名的時候不會像今天一樣,非常嚴謹,它們可能隻是隨口一說,要是把這種詞直譯過來的話,很多都會讓人啼笑皆非,甚至非常粗俗。
兒童的好奇心大人並不能完全理解,我當年沉迷於蘑菇的時候就是那樣;我當時覺得非常快樂,可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光陰似箭,時光荏苒;到了如今的年齡,更是感覺如此,覺得生命之花已經過了盛開期,開始枯萎了。生命就像小溪中的溪水,一點點兒地流盡,一生的經曆,就是沿岸的風光;如今,這條溪水已經快流到了終點,眼看就要枯竭。讓我們像珍惜每一滴水那樣,珍惜生命最後的時光吧!
樵夫在太陽落山之前,會把砍好的柴整理一下,捆紮起來;漁夫在返航之前,會整理一下漁網和收獲的魚;同樣,我在生命的大幕即將拉上之前,也想將自己一生得到的知識歸攏,整理一下。我對昆蟲所進行的研究在哪一方麵還有遺漏?細細梳理一遍,好像沒有。我身邊的昆蟲,幾乎找不出沒有被我研究過的。
森林中的那些蘑菇讓我第一次感受到植物學帶來的快樂。時至今日,我仍舊經常去看望它們。這些年來,這種拜訪一直不曾中斷。到了秋季,天高氣爽,隻要天氣允許,我就會拖著僵硬的身軀、邁著沉重的步子到那片小森林中去。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或許是找回當初的那份快樂,也可能隻是想同它們敘說一下這些年來的感情。最簡單的理由就是,我總是被那裏秋天的景色迷住,紅花綠草鋪成的地毯上,一個個蘑菇露出腦袋,身材俏麗,那種頑皮的樣子,總能讓我想起我的童年。
我生命最後的一站是塞裏尼昂,那裏的蘑菇非常迷人。這些蘑菇都生長在附近的小山上,那裏還生長著成片的聖櫟樹、迷迭香、野草莓樹。人老了,就容易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並且變得固執己見。我就是這樣,我突發奇想,想把那些本不可能放到一起的各種蘑菇畫到一起。於是,我又成了一位業餘畫家。我開始注意身邊的蘑菇,各種各樣的,隻要被我見到,我就要將它按照現實中的尺寸畫在紙上。此前我沒有拿過畫筆,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要與藝術打交道。不過沒什麼,在經過初期的不順之後,我的技術越來越高,畫得越來越好。另一方麵,每日的寫作和長時間實驗觀察之後,提起畫筆畫幾幅蘑菇圖,倒也是一種放鬆。
到現在為止,我創作的蘑菇圖已經有幾百幅之多了。我將周圍能找到的蘑菇全都搬到了紙上,無論是大小還是顏色,都嚴格按照實際情況臨摹。如果你說我這本蘑菇圖集的藝術水準不夠高,我虛心接受,但是你不能說它不夠嚴謹。有人將我畫蘑菇的事情傳出去以後,每到周末便有人到我這裏來參觀。他們都是樸實的鄉下人,看到我畫的蘑菇之後都大加讚賞,在他們眼中,不借助任何工具卻能畫得如此逼真,簡直就是一個奇跡,它們都很驚訝。畫中的蘑菇他們都認識,並能說出名字來。看來,我還是很有繪畫天賦的。
這百十幅蘑菇圖可是費了我很大的心血,每一幅我都非常愛惜,可是它們將來會在哪兒呢?我按照事情發展的常理推測,最初我的家人肯定會非常重視它們;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逐漸變成了累贅,總是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從櫥裏扔進櫃子裏,總之放哪裏都覺得礙事。在老鼠和蛀蟲的光顧下,這本畫冊肯定會變得紙張發黃,書頁殘缺,最後的下場可能是被我某個孫子折成紙飛機,扔進風裏。現實就是這樣殘酷,那些我們曾經心愛的東西,將來都會消失在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