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倒下的時候，最後一眼看見了天上炸開了漫天的煙花，就像上半夜那煙花一樣的絢爛，張景想這會兒東華門不是該廝殺起來，怎麼這麼快就傳來歡呼聲，再看那煙花，竟然是從紫禁城內燃放的，奇怪這紫禁城上半夜不放煙花，這會兒怎麼放起來了，再看身邊已經沒有站著的人了。張景想去找找老薑，朱齊還有蘇長久他們都在哪裏，但是雪已經覆蓋了這一片剛才還在廝殺的大地，張景跪在地上，擦了還幾張臉都不是，又使勁兒擦了幾張臉都不是。
對了，老薑說青鸞還在那顆百年銀杏樹下，想起來走過去，可是剛一用勁兒反而一下子摔倒在地雪地裏，每一個骨頭都是碎的，使勁兒地直起上身一看，原來雙腿都在流血，隻得在地上半爬半滾地朝著銀杏樹，挪過去，挪過去。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十五米，五米——越來越近了。
漸漸的，張景看到了地上紅色的衣角，像剛才青鸞的紅色的馬麵裙。張景的心一沉，挪近了才看見，裙子上麵已經蓋上一層薄薄的白雪，張景心口堵住了，跳動的心也撞擊自己的胸膛，似乎快要跳出來了，張景一拉裙角，抖動下，誰知裙子居然一下子被自己扯了過來！
”青鸞呢？“張景沒有找到她。
張景趴在雪裏到處找翻找，但是在銀杏樹下怎麼搜尋都隻有那紅色的馬麵裙，而且裙子已經被撕破了一個角。
張景翕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想喊”青鸞——“，也許她能聽見自己，卻喊不出來，天地之間隻有刺骨的寒冷，和死一樣的寂靜，仰頭看天，天旋地轉，那雪花早已打入自己的每一個毛孔，攪動著自己每一根神經，拉緊，拉金再拉緊，扯得自己不能掙脫，不能呼喊，甚至連呼吸都困難。漫天的雪花飛舞，就像很久以前那個下大雪的的雪夜，大家一起打雪仗，扔雪球，青鸞歪著笑話自己“你功夫這麼好，可雪球投的不怎麼地嘛！”老薑還把雪球直接灌進去自己衣服裏，這會兒他們可都是在這雪地裏躺著呢。
此時張景張了張嘴，想哭，卻哭不出來，想狂喊一聲，也喊不出來，隻覺得胸口堵住了，心髒在不停的纏頭，突然喉頭一腥，一口血噴了出來，那鮮紅在白茫茫的大地上迅速暈染開來，就像冬日大雪裏綻放紅梅，耀眼奪目，梅花旁邊，還靜靜的躺著那個翠綠欲滴的無事牌。
張景撿起無事牌，使勁兒用手在樹一周刨雪，手指頭已經僵硬，擦破，流血幹裂，每一寸肌膚都已經在撕裂，流血，依然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影，張景是在太累了，找不動了，也刨不動了，腦子也混沌了，口裏隻有喘氣聲，張景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人間還是地獄，如果是地獄找不到青鸞也是正常的，可是地獄也會下雪嗎？
如果這真的是地獄，那朱齊。老薑還有其他人怎麼也會在這裏呢？j就在這時候，張景耳畔傳來
“啾——”一聲，他抬頭看時，隻見一隻絢麗的嫦娥奔月煙花騰空，在空中綻放出銀色的絢爛，搖曳生姿的花朵，劃破了雪夜，遠處傳來了聲聲鼓聲，但是張景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
天微微露出魚肚白了，蟄伏了一夜的大臣大將，朝廷的股肱之臣們，此時已經陸續冒出了頭來，有人駕著馬車趕到了東安門，有人在城外徘徊，有人在拂去死在城門前將士身上的雪，想看看昨晚到底是哪兩撥人廝殺，人群中傳出來七嘴八舌的聲音。
“這不是武清候的府上的人”
“這是守城的”
“這怎麼還有錦衣衛啊”
“怎麼還有於大人的人？“
“這不是安定門守門的張景？”
“這是怎麼了？“
“昨晚你我聽見了，殺聲震天了，都不知怎麼回事，看來是嘩變，到底怎麼個變法呢？”
“誰知道，上朝了就知道了。“有人笑笑，踢開地上的凍僵了的屍體，嫌棄他們擋著自己的路了，往城內走，也有人於心不忍，繞開了那些僵硬的無法辨認的屍體，嘴裏還念著“造孽啊，造孽啊”。
這茫茫的大雪早就將昨夜的一切覆蓋，似乎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有人倒下來，也有人從此高官厚祿，但是這飄飄的大地不會為了任何人動容。趕著上朝的大臣們都在猜誰在最後成功。雪花愈來愈大，狂舞著，飛卷著，撕扯著殘存的樹葉。漫天飛舞的雪花帶著血腥氣，一片一片，一層一層落在大地上，有人在上麵踩出新的腳印，但是腳印很快也被雪花填滿，那雪愈下愈緊，天地見茫茫一大片，城樓的垛口上樹枝上，都結了冰吊子，不含雜質，晶瑩剔透，在寒風中，嘎吱——嘎吱——嘎吱——”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