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夕陽(1 / 1)

01

武漢淪陷前夕,機關、軍隊和難民紛紛向西撤退。

在日機追殺下,驚恐失措的人流夾著秦荻擁進了一條崎嶇的山路。

腳下一帶寒水,在如刀的秋風下翻著細浪,沉浸在自己涼涼的心事裏。

這是詩中沅水,這是屈原的流放地,也是五柳先生的夢中桃源……鮮紅的夕陽,就象一腔潑地的血,覆蓋在細浪的上麵,宛如一片片逐波而去的桃花。

這是夕陽的淚,也是一個民族的殷殷血脈。

02

夕陽下的桃源縣城,早已經擠滿了各式轎車、軍車和馬車,還有大大小小肩拉手推的人力車。口音相同的老老少少圍聚在一起,互相幫襯著也互相寬慰著……人們各自解開包袱,翻出所剩無幾的幹糧,一股撲鼻的餿味也是那樣地誘人。

兩天前,秦荻的表叔偷了她的錢連夜溜了。

整整兩天了,秦荻沒有找到一個自己認識的同學。從北平一起南下的同學們,早就已經各奔東西。在武漢一起做演出的姐妹們,有的去了重慶也有的去了延安……秦荻守在武漢,是希望參加表哥的部隊。萬萬沒有想到,等來的卻是表哥已經陣亡的消息,表哥的那個團也犧牲殆盡。

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渴了餓了就伏到沅水邊掬一捧細浪。

碼頭上,泊著一些破舊的木船。秦荻呆呆地望著水中的夕陽,耳邊竟響起了屈原的歌:“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

她沒有沉江,是怕自己玷汙了這灣清冽。

03

“姐!”一個半大的男孩跑過來抱住了她的大腿,跟在後麵的成年人殷勤地向她陪著笑臉:“對不起,我的小弟弟認錯人了!”

聽口音,他們象是本地人,也許家裏有吃的東西。想到這裏,秦荻抬起頭望著方頭方臉的說話人:“大哥,你們家還有能吃的東西嗎?”

“有呀!小姐沒有親友可投,不妨先到我們家裏歇一歇腳……”

說話的男子三十出頭,聲音渾厚而結實。他的眼裏閃著光,殷勤地替秦荻提起了身邊的小皮箱。

涼風從天外襲來,最後的夕陽已經無聲無息地沉進了夜空中。

喧囂擁擠的山城是那樣地陌生,聳立在秦荻的眼前就象一具解剖室裏僵屍。

男人的屋,離剛才駐足的水碼頭並不遠。家裏沒有其它的人,就連那個愣頭愣腦的小弟弟也沒了蹤影。

很快,男人就把飯菜和湯端了上來。

山筍燒肉,蕃茄蛋湯,一大碗米飯。完完全全吃幹淨了,秦荻才說出一句話來:“大哥!謝謝你!我真是餓壞了!”

那個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秦荻頤下的領口,月白色緞麵旗袍的立領既小巧別致又勾人心魄。

“趕了一天的路,哪個不餓?我打盆水來,給你燙一燙腳,解解困也解解乏……好好睡一覺,明天才好趕路!”

從這裏溯著沅水上行,到了沅陵再跟著酉水翻過湘西的重重大山,就到了四川的秀山。從秀山出酉陽就到了陪都重慶。

這條路,秦荻沒有走過,卻早已經從地圖上翻刻到了心裏。到了重慶以後……美好而溫馨的畫麵翩然而至,就象一隻隻童話裏的小精靈!

一會兒,溶解在蕃茄蛋湯裏的鎮靜劑,使秦荻整個身體都伏到了方形的餐桌上。

那個男人把秦荻抱到牆邊,平放到一個低矮而笨重的木案上,不敢多動就轉身退了出來。

打著口哨,他輕輕鎖上了狹窄包著鐵皮的門。

04

這是一家妓院,取的名字很上口:第二春。

它剛開業不久,就以清一色的北方女學生占足了風頭。

鴇母陳嵐,來自上海的十裏洋場。打扮漫不經心卻恰到好處,一身旗袍也豔而不俗。

剛才,她推開臨水的小窗,一眼就盯上了踟躕在水邊的秦荻。現在,她給自己點了一支薄荷味的法國香煙:“艾峰,事辦妥了嗎?”

站在鴇母身邊的方臉男人點了點頭,把自己的指關節壓得辟剝直響。他睃了一眼依舊穿著舞裙的陳嵐:“就在後院的柴房裏,睡到明天中午都醒不過來……”

“費點心!要錢就到帳房去取……”陳嵐有些疲憊地站了起來,給自己身後的艾峰留下了一串淡淡的煙圈。

艾峰沒有象往常那樣跟著陳嵐共進臥室,而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早就想單飛了,他深知陳嵐一夕三變的個性,也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裏就是一個下作的龜公。現在初到異鄉,又正逢兵荒馬亂,更何況落魄的秦荻英姿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