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布鬆用雙手擋在嘴上做成話筒的樣子,開始向著那老翁喊道:“我們今晚還有牛乳甜稀飯吃。”

那老祖宗的皺臉頓時變亮堂了,並且從上到下哆嗦得更厲害了,以表示自己已經明白和高興。

我們開始動手吃飯了。“看罷。”克裏小聲說。

那老爹不愛喝湯,拒絕不吃,旁人因為健康原因便來逼他吃;因此那個男仆使勁拿那盛滿了的湯匙插入他口裏,他為著拒絕咽下這樣灌到嘴裏的湯,便使勁噴出口外以致濺到桌上,濺到同桌其他人身上。

那父親在那些孩子的捧腹態度之中,很高興地說:“他是不是像呢?這老頭子。”

在吃頓飯的整個時間裏,大家都注視他。他惡狠狠看著那些放在桌上的盤碟。而且用他那使勁搖晃的手,勉強夠著去抓,勉強把它拖到自己跟前。人們拿那些東西,放在他幾乎伸手即能夠著的地方,去測他的適應能力,看他對於那些食品饞得要命,還有他全身從眼口鼻表達的無望呼籲。最後他因為渴望而口涎流水都到了餐巾上麵,一麵發出一些不能分辨的不平之鳴。因此全家人因為這種可憎的奇異的折磨而開心笑了。

後來,有人在他的盤子裏擱了很小很一小片食物,他便用一種激動的饕餮樣子吃著,為的是可以快點兒再得到別的東西。

那份甜稀飯上到桌上的時候,他幾乎全身哆嗦起來。他急得哼哼叫了起來。

貝爾特向他大聲說:“您已經吃得超量了,不能再吃了。”

因此他們裝著一點甜稀飯也不讓他吃。

這時候他竟然哭了起來。在那些孩子們哄堂大笑的時候,他一麵發抖一麵哭得更傷心了。

最後,有人將他那一份,分了一點給他吃,當他咽下第一口這種點心的時候,我們便聽見他喉管裏有一陣可笑的並且表示犯饞的聲響,便看見他頸部上有一陣類乎鴨子吞咽一塊過於寬大的物件時的動作。

隨後,他一經吃完,便開始還想要吃。

我對著這個可憐而又可笑的餓鬼道裏的人,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於是為他請願:“看罷,再讓他喝點甜稀飯行嗎?”

克裏回答說:“唉!不行,不行,在他這樣的年紀,吃得太多,就會於他有害。”

我也就不說話了,隻品嚐這樣的論調。唉!倫理,邏輯,謹慎!在他這樣的年紀!而他們因為考慮到他的健康,竟然限製這種還依然能享受的唯一種歡樂!他的健康,這堆哆嗦而又不能站立的廢物,他有了健康又有什麼用呢?所謂消磨他的時光嗎?他的日子嗎?幾天呢,10天,20天,50天或者100天?為了啥?為了不能站立的他嗎?或者為他這種衰弱的饕餮活劇在這個家裏多保存一些天日嗎?

在這一生裏,他不能再做什麼了,什麼也不能做了。他保留著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快樂,為什麼不把這最後的快樂全部給他,不拿這最後的快樂給他,到那因此而死的一天為止。

隨後,我在打完了幾圈撲克牌之後,便上樓到我臥室去睡,我那時感到慚愧,慚愧,慚愧!

末了我站在窗口。窗外除了遠處樹上有陣很輕柔的嘰嘰聲之外,什麼都沒聽到。那隻鳥這樣在黑夜裏低聲歌唱,應當是為了使它那正在孵著鳥蛋而熟睡的雌兒,感到一種搖籃式的起伏搖曳的作用。

因此我又想起我那可憐的朋友那五個孩子了,——他本人現在也許已經在他老婆身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