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兄弟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就連楊過自己,掌摑了郭芙之後也呆住了,心裏一時又是痛快又是後悔。至於郭芙,她先是沒反應過來,待臉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意,才意識到自己挨了打,表情頓時變得要哭不哭起來。
黃蓉恰好就在此時趕了過來。她原本正在同黃藥師聊天,就聽到遠處傳來爭吵聲,連忙奔出去查看,結果看見自己女兒捂著臉,嫩生生的指尖遠遠戳著楊過的鼻子,一張小臉滿是怒容,氣得發白。她疾走幾步摟過女兒,低頭問道:“發生了甚麼事?”
郭芙伏在母親的懷裏,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哭了好一會兒,才抽抽噎噎地對黃蓉訴說武氏兄弟怎樣欺騙她、又道楊過怎樣無理打她、武氏兄弟如何袖手旁觀她挨打。她將所有過錯盡數推在楊過身上,而對自己踏死蟋蟀、辱罵楊過之事,卻全瞞過了不說。
黃蓉聽罷,蹙眉不語半晌,她輕輕撫摸女兒細嫩的臉頰,那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可見楊過那一掌打得確是不輕,她心下甚是憐惜,於是不停地低聲安慰起女兒來。
這時郭靖也跑了出來,見到女兒狼狽不堪的模樣,先不問情由,就已經心疼起來。郭芙便又把先前的那一套理由對郭靖重複了一遍,郭靖果然著惱。他轉身看著楊過,心道:“雖然過兒不對,但我的女兒我是知道的,必然說了什麼惹過兒大怒……芙兒受了委屈尚且有我和她媽做主,穆姐姐與康弟卻早已不在,我當以勸誡為主,萬勿對過兒發火,嚇到孩子才是!”
郭靖一番念頭轉過,方才的怒火就煙消雲散了。他歎口氣,看著楊過道:“過兒,芙兒說的可是真的?”
黃蓉隻抬眼看了丈夫,就知道他又心軟了。她轉頭見楊過低頭出神,臉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之色,依稀是楊康當年的模樣,不禁心中生憎,便開口打斷郭靖未出口的話,道:“過兒,男子漢大丈夫,要敢作敢當,不過是虛榮心作祟罷了,誰人沒有虛榮心?就算芙兒拆穿你的謊言,你也不該惱怒之下伸手打人!”
她不分青紅皂白,隻聽郭芙一人之言就斷定是楊過的錯誤,就算是偏心自己女兒,也未免過了頭。不說楊過胸口一股怒火直衝頭頂,就是武氏兄弟也暗自感到忿忿不平。
楊過突然間又是委屈又是憤怒,幾乎想要一走了之!可是,他忽然想起龍衍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龍衍說如果遭遇不公,不應把憤怒隱忍在心裏,而是應該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他心道:對,我明明沒有錯,既不心虛也不畏懼,為何要把委屈吞下肚子去?我不說出來,旁人都道她郭芙是對的,而我卻成了壞蛋!憑甚麼呀!
“郭伯伯,郭伯母,我打人是我不對,臭……郭芙畢竟是女孩子,我打他勝之不武,但是倘若你們一味責備我,把我想得很壞,我卻不能認!”他手攥拳頭,忍氣吞聲,辯解道,“你們可以問問大武小武,我捉到蟲兒送給他們,大家本來高高興興,是不是郭芙三番兩次侮辱我為叫花子,譏笑我連蟲子也捉不住!我叫她道歉,她反倒奪過瓦盆摔死了蟲兒,這才忍不住……”
他努力平複惡語相向的衝動,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講道理:“《論語》中夫子曾言‘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也曾言‘非禮勿言’,還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都是教導我們做人要知禮懂禮,芙妹妹自幼讀書,焉能比我不如?日後闖蕩江湖言辭不當得罪了別人,難道別人一個巴掌就會算了嗎?”
郭靖且不論,黃蓉簡直震驚了。她倒不完全為了楊過居然會用古言來罵人這件事而震驚,而是楊過講道理本身這件事情。到了這種時候,她不得不承認,楊過和楊康雖然是父子,但為人處世卻截然不同,她若還固執地對楊過抱有偏見,隻怕長此以往,反而給自己造了一個冤家禍端出來!
更何況,她從楊過自以為隱秘的罵人當中,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作為母親的疏忽之處。她確實對芙兒太過嬌縱了。
黃蓉沉默半晌,鬆開攬住女兒的手,低頭問道:“芙兒,你告訴媽,你有沒有撒謊?”
郭芙驚慌失措地躲避她的注視,娘親雖然一向對自己百般寵溺,但若是板起臉來,也嚇人得很!她在心底掙紮半天,想要說自己沒有撒謊,最終還是不敢,抹著臉哭道:“我就是撒了謊又怎麼樣!楊過就是小叫花子討厭鬼!!”說罷轉身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