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以後,寇懷一直都記得那個鮮血染紅天際的下午,這段記憶是如此清晰,以至已是帝國將軍的他時常夜半驚醒:
那是一個天氣晴朗、春風和煦的下午,在十幾個仆從的伺候下,自己跟隨離任的父親沿官道一路往長沙老家行去。剛開始的旅程是如此歡快,路上滿是父親爽朗的笑聲和母親慈愛的笑容。
透過車窗觀看沿途倒退的風景,每一個畫麵對剛滿六歲的自己來說都是那麼的新奇和有趣,直到進入那片森林——
王護院的怒喝、刀劍出鞘的摩擦聲、周管家的哀嚎、馬匹的嘶鳴、丫鬟的驚叫和奴仆的求饒先後傳入車廂,父親鐵青著臉挑開門簾走下馬車,一向從容鎮定的母親把自己緊緊擁入懷中,箍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難的雙臂顯得她是何等的害怕。
再然後,是父親嚴厲的怒斥,可惜往日宛若雷霆讓自己害怕不已的“聖人之言”在這一刻失去它應有的威力,丟掉最後依仗的父親得到的回應是一陣囂張的笑聲和滿是惡意的譏諷。而後,在鋒利的刀刃下,他撲倒到了塵埃裏。
“不——!”透過簾子縫隙,同樣看到這幕場景的母親發出痛徹心扉的尖叫,可惜,這並不能讓強盜們停止罪行。在往父親後背補了兩刀之後,這群眼中冒著和野獸一樣狠戾光芒的暴徒把目光投到了車裏。
“哈哈哈!竟然還藏著個嬌滴滴的美人,真是意外的驚喜啊哈哈!誰都別搶!人人有份,老子先來!”
馬車門簾被巨力一把撕扯扔掉,一張滿是絡腮胡的醜臉伸進了車廂,“小猴子滾邊去!”
對於這個侵入車廂的惡漢,自己不假思索報以一口乳牙。
“啊——去尼瑪的!敢咬老子!給我去死!”然而勇敢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在母親的哀求聲中,自己挨了狠狠的兩巴掌,之後更被惡漢拽出車廂摔到地上。
“懷兒,我的孩子!”
在母親的哭泣聲中,天旋地轉之後一堵氣從自己胸口直湧咽喉,“嘔!”
“你殺了我的孩子,我要你償命!”
“臭娘們,你不要自討苦吃!”
“我要殺了你!”
“把刀放下,你別亂來,你兒子沒有死!”
“我要殺了——你,呃……懷兒,我的懷、兒……”
“瑪德,這就死了,真晦氣!”狠甩幾下沾滿鮮血的右手,惡漢獰笑著朝不停幹嘔的自己走來,然後用雙手掐住脖子高高舉起,“本來還想留你條狗命,勉強當回便宜老子,可你娘的不配合,現在就你這麼一個死剩種,活著還有什麼用?”
呼吸越來越困難,在空中掙紮的過程中,地獄般的場景映入眼簾:平日偉岸的父親一動不動趴在地上、武藝高強的王護院胸腹被捅了幾個大洞已死去多時、周管家被紮了個對心穿、小廝丫鬟們伏屍道旁、車廂裏母親的胸口插著把剪刀,華麗的絲綢衣裳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不!”
每當此時,寇懷總會一身冷汗的從噩夢中驚醒,然後,頹然的閉上眼,任接下去發生的情景浮上心頭。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張澤:矯健如龍的黑馬,炫麗致命的箭術,迅如急電的銀槍,還有那婉若驕陽般明亮卻又不帶一絲情感的冰冷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