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條狗和世界上千千萬萬的狗都不一樣,你在任何地方都絕對見不到這樣的狗。
他之所以感到吃驚,當然不是因為這條狗特別大,也不是因為這條狗極為凶悍——而是因為他曾經見過它。
而且見它的地方不在別處,就在陳平的莊上。
陳平的莊上並沒有狗,隻有人。
所以這條狗,其實並不是真的狗,而是人——一個很矮很矮的人。
他的個子雖然和那些五六歲的孩子差不多,但他的頭發卻已經有些斑白,麵孔上溝壑密布,顯然是一張蒼老的臉龐。
更怪異的是,他此刻麵容癡傻,口中唾沫不停地滴落,任由孩子在他的驅策,竟真如同一隻瘋狗。
景客來隻是略略一掃,便已經發現矮人的左手此刻還微微蜷曲,手臂上的傷口已有了壞疽。
——那個曾經的黑傘堂堂主,那個性急如火的矮人,現在居然會變成一個瘋子,瘋得連自己都已經記不清楚了嗎?
見景客來沒有離開的意思,幾個孩子以為他想要興師問罪,本已經萌生了退意,景客來卻忽然上前攔住了他們:“你們是在哪裏找到他的?”
年齡稍大的一個孩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鼓起勇氣,指了指前麵,道:“在那條弄堂邊上找到的這條狗。”
這些孩子似乎一點都分辨不出來,這個瘋子和狗的區別,也許在他們看來失了神誌的人果真如同狗一般。
“那好,我買下了他。”景客來從懷裏取出一個銀錠。
用錢來交換東西,本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卻沒有一個孩子伸手接下。
所有人都隻是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就好像看到一個廚子從鍋裏撈出了一個活人。
景客來還想要再說話,幾個小孩子的臉色卻已經變得極為蒼白,大叫了一聲,四散而逃。
這次他們跑得簡直比來的時候還快。
他們嘴裏叫的最響的兩個字當然就是“瘋子!”
畢竟無論誰用這麼多錢買一條瘋狗,都難免會被當做是瘋子的。
景客來歎了口氣——他不是瘋子,絕不是。可他曾經做過的很多事情,卻常常被常人當成瘋子的作為。
——人為什麼總是喜歡對自己不理解的事情,輕言評判?又為什麼喜歡對自己不認同的事情,妄加指責?
難道所有人都應該像是模板上印出的字、釘在木板上的釘子一樣,絕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他俯下身,看著矮人,低聲問道:“昨天晚上,你在哪裏?”
矮人看了看他,把舌頭拖出來,趴伏在地:“汪汪!”
景客來默然,他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問出任何東西。
當日矮人受重傷以後,醒來時已經神智不清。陳平把他接到了莊上,好酒好菜款待,本來打算供養一輩子,但昨晚突生這種異變,也不知道矮人是怎麼活下來的……或許他早就從莊裏跑出來了。
景客來眯起了眼睛,剛剛想到這裏,從長街的對麵上,忽然緩緩走過來一個穿著赭色布衣的小販。
他的額角雖然帶著汗水,年輕臉上卻帶著一種既高興又滿足的神情。
他正推著一輛板車,上麵正放著一個很大的蒸籠。
他走過景客來身邊時,忽然陪著笑問道:“這位大哥要不要來個包子,又大又香?”
兩天沒有進食,景客來當然已經很餓,現在就算是給他一頭大象,他想必也吃得下去,他不禁問道:“多少錢一籠?”
小販哈腰道:“對不住客官,今日小店生意紅火,現在蒸籠裏已隻剩下一個包子。”
似是怕景客來不相信,他忽然打開蒸籠——裏麵果然放著一個又大又香的肉包子。
景客來終於明白這個小販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高興——無論誰的生意好,總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看到這裏,他不禁也微笑起來:“好,那我就買這最後一個包子。”
“好嘞!”小販高喝一聲,打開蒸籠,動作嫻熟地取出了最後的肉包,遞到了景客來手中:“客官留心燙。”
景客來接過,剛剛想先解決一下自己的果腹問題,卻發現那個趴在地上的矮人,忽然有些乞憐般地看著他。
景客來心中一動,忽然俯下身,把包子遞到了矮人眼前,問道:“你想吃?”
矮人咽了口唾沫,沒有回答,隻是癡癡地看著他手裏的包子。
見到這一幕,景客來忽然歎了口氣,輕輕地把包子遞了出去。
一旁小販的臉色忽然有些怪異,勉強笑道:“客官,這個包子是給人吃的,不能給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