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當微風把窗下的那株錦葵吹得黑綠的時候,薛源知道春天已經來到了身邊,盡管這裏沒有明顯的四季劃分,但稍微的變化還是能分辨得出的。
這些日子薛源沒有出去再次尋找工作,不是因為懶惰,而是再也沒有那次幸運的機會了,工人大量地從家鄉返回崗位,再也沒有企業願意尋找些短期工了。碰了幾次壁,最後索性不再出去了。他要在這餘下的假期積蓄好力量,迎接新一年的開始。桌上那一紮稿紙便是他衝鋒的號角,也是一份刻骨銘心的啟示宣言。一本本夾帶著大小不齊的書簽標誌的參考書擺滿了書桌,這些大小的書簽或是一張殘破的稿紙,或是一片落葉,亦或者是一片竹片。如今那份《民工、學生與工人》的大學生事件調查成稿已經擺在自己的麵前,明天他就要放到了那個千百次回首的學院信箱,所以他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薛源再次到那個突出街道的麵館美美地吃了一頓,他破例地增加了兩個小菜,點菜時的表情讓餐館老板都有些愕然,追問了幾遍才能安心地寫在菜單上,連薛源也覺得自己很滑稽,一次次不厭其煩地重複著,他不再覺得任何的羞赧和晦氣。他仰著頭,直立著腰板,和老板說笑著,把菜拌在麵碗裏,靜靜地吃,慢慢地品嚐。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玻璃溫暖地打在自己的身上,在飯菜裏他第一次品嚐到了滿足和愜意。
第二天,薛源把稿件放在信箱裏,心中充滿了釋然。
天氣尚早,他突然想到姚齊年前發的網頁,於是便走進星星網吧,裏麵的人不是很多,老板辭了工人,連自己都坐在主機的後麵打著盹,看見薛源進來,趕忙起身,笑問怎麼這麼長時間沒有來過網吧?薛源隨意地找了一個接口,說自己等會還有事情去做,隻要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老板雖說不高興,但目前的不景氣的市場,他還是去開了機子。
這是一個文學的網站,許多虛假的姓名和外號發著新文,突然的文學素材充斥著眼簾,吸引著自己的眼球,他注了冊,在裏麵的內容像一團火燃燒著胸膛。他於是續了時間。
等他從網吧出來,太陽已經西斜,他在學院的食堂吃了飯,回到宿舍,他突然覺得茫然起來,太陽慵懶地照著,把人也曬得無精打采,空氣中彌漫著一層煙霧,這讓窗外新抽芽葉的樹苗也映射得有一些慘淡,一些黯然。
薛源坐了一會,回身把宿舍所有人的被子都拉到了走廊的欄杆上晾曬,要開學了,他覺得要讓他們到來前把宿舍提前一步地複活。一封信從自己的一件冷落了很久的衣服口袋裏掉落出來,這是封家書,也許自己早就忘記了扯開閱讀,也許自己根本就沒有勇氣去打開。
收拾好東西,薛源鎖好了門,他要找到一個適合的地方去分享和承受這封家信帶來的快樂和憂愁。
半個老鄉回家過年了,門崗上換站立著另一個同樣年紀的漢子,因此他再也聽不到那熟悉而留戀的鄉音了。薛源記得年前送那位老鄉上船的時候,那老鄉說他可能過了年就不會回來了,家裏麵續了一門親事,男人結了親就應該承擔起家的責任,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自由地飛翔了,自己即將被鎖進家的牢獄裏,將一輩子辛苦地拉著這條纖繩向前走,恐怕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了。他還說,他很羨慕像薛源這些學子們的生活,無拘束地享受著時代給予他們的甘甜和自由,他把那件經常打趣的門衛服裝留給了薛源,因為他這次回去,連他的領導都沒有通知一聲,甚至連衣服的押金都沒有去索要。隻是說自己請假回家過年的,等一切收拾完畢,才發現自己幾年的奔波僅僅剩下一個背包而已,他走了,留給自己的還有幾滴酸澀的淚水和深深的沉思。
薛源在公寓樓前一片遊園地綠地上坐下來,蒙蒙的草從褲子的縫隙裏穿進來,茸茸地紮在身上。他虔誠地打開那封家書,就像聖教徒一樣細心地捧著聖經,家書好像是初入冬的時節寫來的。
信是稍微認識幾個字體的三姐寫來的,說家裏一切都好,天氣已經變冷,母親多次囑托要他多穿些衣服,地裏的莊稼被秋後的洪水淹了,盡管在洪水退去時緊急地補救了一些,但還是無濟於事,父親出去就一直沒有回來,也沒打過電話,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隻知道他隨著薛源前後上的車。母親的腎病好了一些,但偶爾還是會痛,特別是即將到來的冬季——
薛源的眼淚澀澀地滴在幹燥的土地上,忽然他嗅到了清香,那是從何處飄來的清香呀!盡管太陽照在身上,他還是感覺到了冷,一股刺骨的疼痛充斥全身。他看到了家鄉結了冰的窗欞和井台,自己已經茫然地走了二十個春秋零一百二十五天,從來沒有留意過父母佝僂的身體和日漸衰老的臉龐。每個日子自己渴望回頭,卻一直害怕回頭,他怕回頭看不到自己走過的足跡,好不容易選擇一條路,卻是一條永不回歸的路,而如今在崎嶇荊棘的阻隔下失去了前驅的勇氣,就這樣的挺立著。就是這條漫長崎嶇的學涯道路讓自己的信心遺失殆盡,他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或者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