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也有被部屬操縱的時候
50年代,當我們著手研究時,“生命循環的各個階段”碰巧是個熱門的話題,其中又以艾瑞克森的《童年和社會》一書的第7章,人生的8個階段,最引人注意。可惜的是,這本書雖然引起了各方的注意,其中的重點卻以童年和青少年的階段為主,成人階段的理論不但未臻成熟,也未能與當代企業界人士的實際經驗相配合。從一開始,我們就發現這是個值得再深入研究探討的問題。
艾瑞克森的論點是,大家都隻注意到孩子需要父母的關愛照顧,卻忽略長輩其實也很需要年輕一輩的關心。艾瑞克森認為,被需要的感覺是人人都有的,尤其是在年紀較長的時候,這種感覺更趨強烈。這個論點並不新鮮,但艾瑞克森的貢獻在於:一、特別指出這種欲望發生在生命循環中的某一特定階段,二、他將人生分為8個階段,而他認為在第7階段時,人們會特別強烈地感受到這種欲望。
艾瑞克森用“培育接班人”來形容這種欲望,他下個定義:“培育接班人”就是“生育”並指引下一代。就事業方麵來說,主管既不能親自“生育”繼承人,隻好“領養”一個,來接管他的事業。年長的公司主管,不管自己知不知道,常常會非正式的“領養”一個職位較低的青年,來做接班人,而自己除了做老板之外,又多了一層導師的身份。
如果不培育接班人,又會產生什麼後果呢?艾瑞克森認為,如果主管不培育接班人,將會導致事業停滯不進和自我為中心。因為他們不關切接班人成長的問題,不需要指引或鼓勵任何人,隻顧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裏,最後終會變得極端自我為中心。
艾瑞克森的理論,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如果我們逐日觀察上班族的生活,馬上就會發現他的理論中有兩個大漏洞。第一個漏洞是來自年輕人這方麵:他們好不容易從學校畢業,進入社會,對學校裏教的那一套早就厭煩了,他們覺得,學校生活阻礙了他們賺錢的機會,也延遲了他們成熟的時間。現在一展長才的時刻終於來臨了,他們積極的追尋掌權的機會,並從工作中磨練自己的能力。如果要他們再回複學生的角色,聽人指導,他們一定極端不願意,因為對他們來說,這簡直是退步。當然,如果公司主管要求他們如此,他們也會這麼做,但縱使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十分不樂意的。
第二個漏洞是來自競爭方麵,我們不知道艾瑞克森為什麼忽略了這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對企業界人士行為的影響,的確不容忽視。在50年代,年資的長短可以約束公司內年輕一輩和老一輩員工競爭的現象,所以年長主管如果要想“領養”接班人,或扮演其“導師”的角色,要比最近幾年容易得多。
1957年,蘇俄發射了第一枚人造衛星,1959年,肯尼迪當選總統,從這個時期開始,美國人的心態已經完全改變了。顯然,美國在科技發展上,已比蘇俄落後,這表示在軍事和商業利益上,美國都受到極大的威脅。一夕之間,科學家和工程師成了最主要的人物。聯邦政府投下巨資,從事太空競爭;企業界也極力網羅高科技人才,研究發展高科技產品,於是就讀這些科目的畢業生,立即變得炙手可熱,往往一出校門,就被重金禮聘。
突然間,人們對年資的尊敬一掃而空;而以年資累進作為考核標準的製度也備受威脅。年輕人,尤其是受過科技訓練的年輕人,最受重視。在許多情況下,他們甚至還未開口,就已取得了製定決策的權力。根據我們調查的結果,1964年的時候,52%的主管認為,這些受過科技訓練的年輕人掌握了他們公司目前的發展方向,而當1958年時,有這種感覺的人還不到12%。如果說這種新的“高科技心態”威脅到培育接班人的問題,恐怕還太輕描淡寫了一點,事實上,這兩者完全是對立的。資深前輩怎麼可能“領養”並指導一位大家都認為表現會比他還好的後進呢?培育接班人雖然會有極大的樂趣,但在以科學和技術為重的今天,這些接班人時時都有超越他們主管,甚至會成為他們主管的頂頭上司的可能。對於這個問題,我們曾提供了一個解決的方法,不過采用這個方法的主管卻是少之又少。這個方法就是,公司主管可以培養沒有科技背景的部屬來做接班人,這樣,部屬威脅上司的機會就會大為減少。在公司“領養”接班人的好處,就在於有選擇的餘地,不像親生的子女,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不過,由於主管都想選擇條件好的年輕人,所以有科學、工程學背景的人,常會屏雀中選,而徒有人文背景的人,則常遭冷落。公司主管就像飛蛾撲火一樣地,不能抗拒地選擇最可能超越他、也最讓他害怕的理工科畢業生,來做接班人。
這也就難怪,在1958年至1963年間,培育接班人的主管人數有顯著的降低。艾瑞克森對“培育接班人”所下的定義——“生產並指引下一代”,顯然太過簡單,並且與事實不符。這種說法不但沒有說服力,更忽略了這個階段的人,每天所經曆到最重要的心理問題。60年代末期,政府降低了國防及太空競爭的預算,以致1969年時,科學家和工程師也不再被視為超人。到這時,我們本來以為培育接班人的風氣會就此恢複,而接班人的人選也能擴展到人文科學的畢業生。不過,結果又出乎我們的意料,因為一支新的生力軍,又把這兩種背景的年輕人擠到後麵去了——企管人才成了企業界的新寵兒。
70年代企管碩士在企業界受寵的情況,和60年代科學家以及工程師受寵的情況,有諸多相似之處。培養接班人的欲望仍然深植在公司主管的心目中,隻是現在他們的目標都放在企管碩士的身上。若以數字來看的話,43%的主管,在1973年都表示企管碩士是公司的中堅,可以左右公司發展的方向,而科學家與工程師隻得到11%弱的票,比10年前降低了80%。
然而,這些新的企管“超人”對公司主管的威脅,和理工人才所帶來的威脅一樣大。同樣地,公司主管又不自覺地被這些青年才俊吸引。大家雖然認為他們缺乏經驗,卻又認為他們可以表現得比現任的主管更好。另外,跳槽的問題也使接班人的培育更加困難。這群70年代的寵兒,跳槽率一直在20%到40%之間(和60年代科學家及工程師的跳槽比率一樣高)。接班人的培育於是變成了十分謹慎的工作,而且主管與接班者之間通常也隻能維持短暫性的關係。
80年代早期,這陣熱潮又過去了,企管碩士到處充斥,市場容納不下,加上他們無法在景氣蕭條的70年代和80年代早期替公司創造奇跡,所以1983、1984年開始,電腦科學家又成為企業界的新寵兒。不過,這一回,他們受寵的情況和前兩個階段的寵兒有戲劇性的不同:調查結果顯示,1964年,52%的公司主管認為,科學家和工程師可以掌握公司的發展方向;1973年,43%的主管認為,企管碩士是公司的中堅;但1983年,隻有不到1%的主管覺得,可以讓電腦科學家擁有決定事情,及左右公司方向的權力。企業界主管要找懂得電腦的員工,但他們卻不認為這些人可以掌權,電腦科學家隻是擁有特殊技術的人才,就像鉛管工或電氣技師一樣,不同的隻是電腦越來越吃香,在1984到1989年,美國將會花費數百億在電腦工業、硬體、軟體的發展,以及電腦人才的培育上,使得電腦科學家像鍍了一層金一樣,這是鉛管工人所不及的。有趣的是,這次瘋狂的迷信電腦魔力的人,不再是公司的主管,而是年輕員工和學生。顯然,上兩個階段的教訓,使得公司主管較知道如何掌握自己的方向了。在這裏,我們要研究幾個培育接班人的典型。在這些例子中,公司主管往往不知不覺地“領養”某一部屬,並在工作上引導他。這些例子是從法律界及公共關係範圍選出來的,因為這兩個領域的主管較未受到迷信科技及企管人才風潮的影響。
說教的欲望
大家都覺得亞瑟很能吃苦耐勞。一位和他共事甚久的同事這麼描述他:“他人不錯,又很有韌性,隻要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手才罷休。”另一位同事說:“亞瑟是很有立場的人,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他絕不妥協。”
在學生時代,亞瑟並不突出。中產階級的父母辛勤工作以送他上大學,但在他大三時,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於是他輟學到比利時參戰,受傷回家後,又繼續學業,大學畢業,又向政府貸款讀研究所。他39歲時回憶當時的情形道:“那時父親去世了,我別無他途可走,所有課餘的時間都必須打工來付學費。”他的老同學說:“上課時,他常常處於半昏睡狀態,因為前一天工作太累,又熬夜讀書。真不知道他怎麼撐過來的,要是我可受不了。”
畢業後,亞瑟成了律師界的一員。一開始時,他並不願意受雇於其他事務所,寧可一個人獨來獨往,自己開業。但正如他自己說的,他“喜歡美食,可是自己開業賺的錢卻吃不起什麼好東西”。所以當一家曾和他纏訟敗訴,且非常有名的法律事務所來聘請他時,他還是加入了他們。他也許不是什麼頂尖的學生,但卻是個很盡職的律師,法官和對手們都認為他“辯詞有力,反應靈活,準備充分”。由於他的努力,加上合夥人和同事的合作,這家事務所發展迅速,成了全美前50大法律事務所之一。
在亞瑟40歲的階段,遇到了典型中年人的問題,他同時受到來自上和下的雙重壓力。當他看到聰明、年輕的法律係畢業生,在事業階梯上爬得比他快的時候,便毫不客氣地表示:“受不了!”43歲的他說:“真討厭他們!他們輕而易舉的就有了成就!”
亞瑟那時是公司的資淺合夥人,因此薪酬也不如那些資深的合夥人。不過他把自己的事業方向掌握得很好,決定專心在保險法上,所以並不像其他年屆不惑的人那樣容易在事業道路上迷失。
亞瑟52歲時,產生了新的欲望,他想選擇一個可資訓練的年輕人,他說:“這樣我隻要教一個人就夠了,而不需要每次都告訴別人該怎麼做。”亞瑟一直都不是個好相處的主管,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由於他喜歡發號施令,而不是一步一步的領導別人。不過他又想:“一定是我年紀大了,才會有這種無聊的念頭。”所以他又拋開了這種想法。
但在往後的幾年,這個念頭卻不斷地出現在他腦海裏,尋找接班人的念頭越來越強,這可從他對這群年輕人的評語中,看出端倪。54歲的時候,他諷刺這些新進人員:“瞧瞧他們!自以為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必再學了!”56歲時,他口氣已和緩了許多:“我知道他們很聰明,是課堂上頂尖的學生,但他們老是不肯聽我的話!”57歲的時候,他說:“我看他們太陶醉在自己的成就裏了,根本聽不進我的忠告!他們竟說我沒勸告過他們!我清清楚楚地記得說過些什麼話,他們卻什麼都記不得!腦袋像漏了一樣!”
我們很容易就會認為亞瑟的評語隻不過是,自力成功的人年紀大了,脾氣暴躁而發的牢騷罷了,這也是近幾年和他共事的年輕人所下的結論。他們說:“他把你叫進辦公室,隻是想說教,誰要聽那種無聊的東西!”不過,這個故事的底層還有更深的意義。讓我們再看看瑪麗的例子。
瑪麗的年紀大概和亞瑟相當,但她的工作範圍是在公共關係方麵。我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39歲,她開自己工作的玩笑說:“沒有人一開始就決定做公關的,都是在做了其他工作之後,才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一跤跌進這個領域來了。”她原來的興趣在製作紀錄片,希望自己能走入電視界。她以一貫興奮、快樂的口氣告訴我們:“我很上鏡頭,而且人家都說我很有說服力。”不過很可惜,星夢未圓。
瑪麗在大學時,主修的是英文,以為自己會走上寫作一途,替婦女雜誌寫短篇小說,或替連續劇寫故事大綱等等,不過畢業後,她才發現,現實與理想間有很大的差距。她最先的幾個工作,是在工廠做秘書,她並不喜歡這種工作,但“沒辦法,找不到別的工作。”
她為這家工廠工作了12年,人家都說她“工作賣力”、“總是超前進度”、“很合作”等等。她漸漸升為公關部門的主任,她覺得這個工作“絕不乏味,這點我可以保證。”但工作餘暇,她還寫短篇小說自娛。她說:“我已婚,有兩個小孩,本來覺得自己可以寫寫薇薇夫人那種專欄,談談廚房啦、孩子啦、鄰居啦等等瑣事,不過卻一點靈感也沒有。”
一件發生在她孩子學校附近的車禍卻改變了她的命運——一輛車子撞上學校校車,有兩個孩子死了,三個受了重傷,而她的孩子卻正好在車上!當她聽到這個消息時,差點昏倒。幸好她兒子除了鼻子流血、牙齒破裂之外,並無大礙。等到幾星期後,痛定思痛,瑪麗便著手調查,發現政府雖然為小客車訂了許多安全標準,卻沒顧到大客車乘客的安全,於是她就這個題目寫了一篇文章,發表在當地的報紙上。
瑪麗很得意地說:“這是我寫的東西,第一次被登上報紙。”既然已起了個頭,她便決定繼續寫非小說類的評論文章。她現在對自己時間的利用整個改觀了,從前她總認為她工作是為了金錢的酬勞,而寫作純粹是自娛,白天是替工廠做非小說類的工作,而晚上則為自己與社會大眾寫小說,然而現在工作和興趣這兩個領域就更接近了,維持了十幾年的分界線也終於消失了。
就在這年,她跳槽到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共關係公司,“天啊!現在整天、甚至整個晚上、整個周末,都要做這種工作了。”她想。接下來,她在這公司工作了7年,一直到她41歲時為止。然後她又帶了一批精英,跳槽到另一家小公司,後來就一直待在那裏;這小公司也一直保持穩定的成長,終於發展到相當的規模。
瑪麗把功勞歸於工作本身的性質。她驚歎著說:“你有沒有想過,這種行業在二次世界大戰以前根本不存在。看看現在它發展得多快啊!”她21至39歲共事的20幾位同事,卻都一致稱讚她聰明、有信心、專心,所以做任何工作都會成功,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讚揚她的成就。
與部屬的摩擦
瑪麗40多歲的時候成為公司主管,也很順利地度過這一段危險期,她天生就是很有原動力的人,而公司發展的速度使她鞭策自己更努力,以在這個階段毫無困難的居於領導地位。她的部屬也不斷地指出他們要很賣力,才能跟上她的進度。她從未因為工作停頓而和部屬發生衝突。
然而,當她進入50歲的階段,卻無法繼續與部屬和睦相處了,“她到底怎麼啦?”一位助手在她53歲的時候問道。在她55歲生日之前,另一個部屬也說:“她好像受夠了!”另一個馬上接口諷刺說:“受夠了什麼?我們?還是她自己?”要注意,和亞瑟的情況一樣,瑪麗並不是由於工作速度降低,或是迷失事業方向,才和部屬發生衝突的。事實上,他們在50歲以後,工作得比50歲之前更專心,生產力也更強,他們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要做什麼,而且也多半能把這些工作完成。然而,他們和部屬的摩擦卻越來越激烈。瑪麗對部屬的評語也越來越不客氣,不過她的方向和亞瑟不同。在53歲時,她指責部屬說:“這真是世界上最懶惰的一群人了!我真想把自己隱形起來,偷偷地看他們的工作情形,我一定可以抓到他們偷懶。隻有我在的時候,他們才假裝忙一下子。”55歲時,她說:“他們以為自己很行,我和他們說什麼,他們都說好,但卻左耳進、右耳出。”57歲時,她很生氣地說:“我和他們講不通,真的講不通!我要幫他們的忙,他們卻隻會瞪著我傻看,真是一群蠢驢!”而這時候,瑪麗的部屬比亞瑟的更相信自己的老板年紀大了,所以情緒不容易控製。真是這樣嗎?不錯,他們年紀大了,身體比較不好,視力衰退,背彎了,牙掉了,關節也有問題。兩個人過了中年都發福了。沒有人知道瑪麗的手和左膝關節都有關節炎的毛病,而亞瑟從前作戰受傷的右臀,現在又舊創複發了。有些時候,這些身體上的不適往往會使他們不快,例如,瑪麗56歲時參加一項重要會議,結果關節炎發作,痛得根本不能專心聽別人在說什麼。亞瑟也有類似的經驗,55歲的他說:“找不到一個可以舒舒服服坐著的姿勢,簡直是混球!”他們倆都受不了陰濕嚴寒的天氣。
但是,他們的病痛在大多數的日子裏,並不會發作,基本上,他們可算是健康良好而活力充沛的人,雖然平時不常做慢跑、打網球等這類時髦的運動,但每天都不坐車而走好幾哩路上下班,平時在辦公室也不停地在動,病痛發作的日子也不多。問題是,縱使在身體健康情況良好的日子裏,他們仍不停地抱怨部屬不聽他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