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采蓮是在一次歌唱比賽上。我記得自己得了第一,下台後驕傲地坐在選手席上,卻並沒有幾個人朝神采飛揚的我看過來。我甚至試圖用大聲地咳嗽來引起落選歌手的關注與仰慕,可惜,周圍依然是一片冷清,有幾個女孩還在我得意的低聲哼唱裏不屑一顧地白了我一眼。我的快樂在外人的冷落裏瞬間黯淡無光。采蓮就在這時從背後拍拍我的肩膀,微笑說道:“安,你的歌聲真美。”我回頭,在忽閃忽滅的燈光裏看見一股暖流從采蓮溫柔的眼睛裏緩緩流溢出來,片刻,便浸濕了我渴望人來分享幸福的心田。
此後,我與采蓮便成了心心相印的朋友。采蓮是個長相平凡家境一般的女孩,除了唱歌,她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引起外人的注意。而我,則是係裏的文娛部長,不僅能歌善舞、容貌秀美,而且備受老師的寵愛和男生的喜歡。我與采蓮走在路上,常有陌生的男生過來搭訕,我從來都冷若冰霜,不理他們的殷勤,倒是采蓮過意不去,細聲細語地幫我為他們答疑解惑。每次等他們走了,我總會“教導”采蓮:“永遠都不要對這些男生太好,否則他們就會得寸進尺,惹人厭煩。”采蓮總是小心翼翼地辯解說:“可他們是真心地喜歡你的才華,也心甘情願做你的粉絲呢。”本想反駁采蓮幾句,不喜歡的人憑什麼將我的快樂拿來與他們分享?可每每看到她幫我“審閱”情書的辛苦,我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4年的大學,我永遠都是那個一路領先的優越公主,而采蓮則氣喘籲籲地跟在我的身後,看我無限風光。演講、主持、唱歌,每一項比賽,我都出盡了風頭。常常是我在台上光芒四射,采蓮坐在台下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裏默默為我祝福。掌聲最盛的時候,我總會下意識地找尋采蓮的視線,似乎隻有在她那裏,那份喜悅才會最大限度地綻放開來,且在瞬間將芬芳溢滿周圍的每一寸空間。而愛情於我,不過是路邊的花兒,喜歡的時候就采來別在耳畔,厭倦的時候則隨手摘下,棄之不理。似乎總是采蓮為我一次次的愛情收拾殘局;而我,卻從沒有想過采蓮,亦是一個與我一樣需要人來嗬護與寵愛的女孩,她需要的不隻是為別人辨別愛情的真偽,也需要屬於自己的一份真愛。
一直到畢業,采蓮都沒有等到這份愛情。我曾經懷疑她在畢業前夕有過一份暗戀,因為她很奇怪地變得愛打扮起來,又幾次羞澀地借我的衣服來穿。但每次我問起,她又總是搖頭否認。我那時忙到沒有時間追問采蓮,以為她說沒有,那一定是幹淨的空白。所以照例拉了她欣賞我的演出,向她秀男友剛給我買的名牌衣飾,或是將某次豔遇津津有味地講給她聽。采蓮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聽眾,她總是會在我需要的時候送上一句蘊藉人心的誇讚,並由衷地分享我的幸福,以致我常常忽略了采蓮眼睛裏愈來愈盛的憂鬱。
是的,我隻顧自己的愛情與學業,——它們都有了最完美的結局,我獨獨忘記了采蓮,她也是一個需要人鼓勵與關愛的女孩,需要一個哪怕將點滴的快樂都能醞釀成芳香美酒的朋友。為了慶賀,我大張旗鼓地請許多人吃飯,告訴他們我被保送去讀名牌大學的研究生,而男友,也找到了一份最滿意的工作。被請的人,皆真真假假地恭維我,說上天對我真是厚愛,讓我的生活沒有任何瑕疵。我的快樂,在外人的吹捧裏膨脹到將我自己都要淹沒掉了。而就在這時,我無意中從雲層裏俯身,竟看到采蓮眼裏的光亮倏然熄滅。
采蓮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我喋喋不休地吹噓自己的時候胡亂找了理由,提前退席。之後我們忙於畢業前的許多瑣事,聯係漸少,等我領到畢業證的那天才突然想起,該去送送采蓮的。但當我發短信給她的時候,她卻用冷漠的一句“謝謝”便將我回絕。我不明白,追問過去,她卻冷冷地拒接我的電話。我終於失了耐性,發短信問她:“是不是畢業來了,我們的友情也跟著結束?”采蓮過了許久才回複說:“是友情自己走到了盡頭。我想,我已經做到了最好,此後我們的路已是截然不同,你也沒有必要為失去一個平凡的朋友過度哀傷;畢竟,你的周圍繁花似錦,芳香四溢……”
我一度以為,孤單回到自己家鄉小城工作的采蓮,隻是因為嫉妒才對我漸至疏遠。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場比賽後被人落下,興奮的獲勝者為了表示祝賀,買來雪糕送給每一位被她PK下去的選手,我漫不經心地剝開來,放進嘴裏,卻發覺,原本最愛吃的巧克力雪糕,不知為何,變得如此苦澀。等到抬頭看到勝者的笑容才發覺,原來與人分享快樂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而采蓮,卻是心甘情願地與我分享了4年。隻是在最後的一刻,她才突然在我完美的生活裏照見了自己的卑微。
而我,卻是在失去采蓮的時候才明白,采蓮有一副與我分享的原是這樣一份豁達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