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改變的,就是將大隋的宮女服飾換成了大唐的宮女服飾。
她終於發現,原來自己隻是一枚棋子,有用的時候拿來用一用,沒有用的時候就棄若敝屣。這個發現讓她痛苦,痛苦得幾乎發瘋。她無法忍受,甚至想著,也許當初在大隋的皇宮中,她即便殘酷地死掉,也勝過如今這樣在絕望中慢慢腐朽。
這樣的痛苦中,她終於決心報複,想盡一切辦法來報複……而這個機會來臨的時候,又是很多年過去了。
那時候秦王登基成了皇帝,她依然是司苑房一個小小的宮女,她距離他更加遙遠了。就這樣幾乎遙不可及的距離,卻終於有一天,被她找到了機會。
她清晰地記得,那一天,他似乎心情不好,獨自一個人在花園的涼亭裏喝酒,也給了她久違的機會。
滿園的桃花中,她再一次唱起了歌,幾十年的時光過去,她的歌喉依然婉轉清麗,甚至更加圓潤成熟。
喝醉的他站起身來,如同當年一樣,他走了過來,見到了她,“你是誰?”
桃花樹下,秋千架旁,她盈盈拜倒,“皇上,奴婢是司苑房的宮女陸明珠。”
“明……珠……”他踉蹌著走近她,撫上她的臉頰,癡癡望著,“你真美,如同朕夢中的美人一樣。”
“皇上,奴婢就是您夢中的人……”她低低訴說著,緊緊地抱住他,一起跌進了花叢。
微風吹過,桃花零星落下幾瓣,落到他的肩頭,留下淡薄的香痕,
她終於成功了!她憧憬著,希冀著,那人很快會納她為妃。不用長孫無垢的幫忙,她依然能來到他身邊。她會迎來嶄新的生活,無上的榮光,甚至總有一天,她會讓他知道,那一日的初遇,那一日的歌聲,還有那讓她銘記了一生的呼喚。
可是她的願望終究還是落空了,迎接她的不是封妃的旨意,而是徹頭徹尾的漠視。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在他的眼裏,自己隻是一場春夢?難道這一切都隻是他酒醉之後的玩笑?
最可悲的是,皇帝再也沒有召見過她,而她的肚子卻開始越來越大了。
一直大到再也掩飾不住了,終於有人找上門來。
“真沒有想到,明珠,在這樣冷僻的地方,還是被你找到機會接近皇上。而且隻是春風一度,就有了龍胎。”
站在她麵前的大唐皇後儀態端莊,容姿高貴,更有絕世賢名傳播天下。而她不過是個卑微的奴仆,她瑟縮在床頭,無助地抱著隆起的腹部。
“過一會兒本宮會安排人送你去雜役房,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吧。等事情被人淡忘了,本宮就放你出宮……”
出宮?她恐慌地站起來,“不……娘娘,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功在社稷……無垢,不要這麼對我。”她跪倒在地上,緊緊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
大唐的皇後慢慢地蹲下來望著她,“本宮當然知道你功在社稷,不然就憑你勾引皇上一條,就罪該萬死了。”
“皇上後妃千千萬萬,娘娘為何獨容不下我?”
“皇上的妃嬪們都有各自的作用,或要籠絡官員,或要有利邊關,本宮就算心裏不舒服,也要為皇上,為大唐著想。可是你不一樣,你的歌聲太動聽,你的舞姿太美妙,就算皇上向本宮許諾,心裏隻有本宮一個,可他依然還是要了你。你說本宮不自信也好,說本宮卑鄙也好,本宮不能冒這個險。”
“就這樣,我被送去了雜役房,在絕望中生下了一個男孩。”
整個講述的過程,明珠夫人的語氣一直清冷淡然,仿佛在講述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心兒卻能聽出隱含在其中深不見底的仇恨,也許沉澱得太久遠,那些激烈的情感已經凝固成堅硬的冰層,帶著吞噬人心的絕望。
咽了口唾沫,心兒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個孩子呢?”
提起孩子,明珠夫人的眼神終於變了,亮光浮現在眼眸裏,帶著熱切的溫度。
“世事難以言喻地玄妙,你永遠也猜不到,我的兒子竟然會有那樣的造化。
“當我懷孕的時候,其實長孫無垢也有了身孕。我順利產下了男孩,她卻是難產,命懸一線,這讓我瘋狂的計劃變成了現實。
“其實在宮裏那麼久,我也有自己隱秘的關係,其中司藥房的一位姓宋的醫女,我曾經對她有過救命之恩,她與我關係極好。我被禁足在雜役房,她偷偷來看過我好幾次,還給我準備過安胎藥。而這一次皇後娘娘生產,她正好是接生的穩婆醫官中的一員。
“我生下孩子的當晚,她又偷偷來看我,告訴了我皇後娘娘難產的消息,孩子生了一天一夜才出來,卻氣息微弱,幾近死亡,禦醫都束手無策。
“我忽然就想到了這個計劃,沒錯,我哀求她,將我的兒子抱去,與那位垂死的皇子換一下。”
心兒大驚失色,瞞天過海,混淆皇室血脈是滅族之罪,縱然她所生的也是皇子,但庶子比起皇後嫡子來可是天差地別。想不到鳴翠坊的陰謀涉及這種宮闈隱私。而那個宋醫女也是膽大包天,竟然犯這種欺君大罪,一旦被發覺,必定滿門抄斬。
“也是蒼天助我,宋醫女將我的兒子放在隨身的醫箱裏帶了進去,趁著內中無人注意,將我的兒子與她的兒子換了過來。
“後半夜,她抱回了一個死嬰給我。長孫無垢難產,嬰兒生下來不久就奄奄一息,所以醫女才能那麼容易得手。
“抱著嬰兒,我上了長孫無垢早就為我安排好的車駕。她原本允諾,等我一生下孩子就送我出宮,而孩子則抱給無子的宮妃撫養。掌事的內監聽說我所產的是死嬰,自然沒有將嬰兒抱走,而是留在了我的身邊。
“出了宮門,我卻發現,原本僵死的小嬰兒竟然還有一口氣。我連忙找了醫生來看,冒險用了重藥將他喉嚨中的惡痰逼出,竟然挽回了一條性命。這般死裏逃生,連診治的醫生也嘖嘖稱奇。
“然後我帶著這個嬰兒來到了並州,開了鳴翠坊,而這個兒子也被我漸漸撫養長大了。”
心兒一愣,鳴翠坊中並無男子,她忍不住問道:“這個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了嗎?”
“自然長大了,而且進了皇宮。”
“進了皇宮?”心兒詫異地望著她。
明珠夫人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在他很小的時候,我就告訴他,他是個孤兒,是我救了他,所以他一直心存感激,總想為我做些什麼。當他十六歲的時候,我就送他進宮了。現在算算也快十年了,這十年裏他作為鳴翠坊安插在宮中的內線,一直把我兒子的消息傳遞給我,讓我孤獨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
心兒大驚,宮裏除了侍衛,不可能有別的男人入宮,而侍衛也是每隔幾年就要輪換,難道那個兒子他……
“沒錯,他做了太監!”明珠夫人大笑起來,聲音顫抖,帶著妖異的癲狂,“長孫無垢萬萬都想不到,她所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她的兒子會百倍、千倍地還給我的兒子!哈哈哈……”
心兒望著她瘋狂的模樣,倒吸一口涼氣。
“你說這可笑不可笑,她那樣對我,占據了我的一切,卻終於迎來了報應,沒錯,這一切都報應到了她的兒子身上。”久違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慢慢滑落,“出宮之後,一開始我覺得很痛快,以後我的孩子就會在她的嗬護下慢慢長大,而她的孩子卻要跟著我過苦日子,這就是她對我最好的補償。可是隨著日子的流逝,我越來越思念我的兒子,我希望能看到他。於是我辦了這個歌舞坊,我希望我一手培養的女孩子能在宮中出人頭地,為我和我兒子傳遞信息。”
心兒已經被這一係列的講述徹底震驚了,長孫皇後有三個兒子,現在還活著的隻有一位,就是如今禦座上的那位。
自從武媚娘將任務交給她以來,她曾設想過很多可能,這背後的陰謀,是長孫無忌餘黨?是舊隋殘餘勢力?但萬萬沒有料到,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和一段陳年的宮廷舊怨。
“原來是這樣……”她喃喃地說著,消化著這個令人恐懼的真相。
擦幹眼淚,明珠夫人也終於從追思中清醒過來,她望著心兒,“所以今年的選舞姬對我來說尤其重要,說不定我們母子就可以借著這一切重逢了。可是舞傾城這孩子鬼點子太多,我培養了她一場,到頭來她居然騙我……”
心兒一怔,“她不是死了嗎?”
明珠夫人冷哼一聲,“鬼才相信她死了,這不過是她和香意如聯合起來演的一出戲罷了。還借屍還魂呢,那個女孩子一抬手,我就知道她是個假貨,舞蹈的功底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就的,就算形再像,神不像也沒有用。罷了,她既不情願,就算勉強去了京城也不肯替我出力。好在我又遇到了你,傾城將你挖掘出來,又悉心指導你舞技,總算不是太沒良心,給我留下了一條後路。”
“我?”
“沒錯,說實話,你的天分還在當年的傾城之上。隻要你聽我的,我保證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心兒點點頭,入宮當舞姬本來就是她的目的,隻是她腦海中一團亂麻,鳴翠坊的秘密揭開了,還牽扯到李治的真正身世,可是宮中威脅皇上的黑手是誰呢?聽明珠夫人的話,不像是她的所為,難道她剛才並未完全說實話?無論如何,幕後之人掌握著翠玉令,必是與她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