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

“那皇上對她所有的好都是假的?”

“當然,武媚娘忘了嗎?朕很早就說過,朕此生隻愛媚娘一個,隻是媚娘從來沒有相信過。”他挽起她的手,貼在臉頰上。

武媚娘觸電一般將手抽回,轉過身去,“臣妾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皇上的假戲做得那麼真,那皇上的真就變得太假了。對宸妃的死,難道皇上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

李治忽然笑起來,“就算在乎也不能讓人看出來,這是一個帝王起碼要做的。”

什麼時候起,這個人可以用如此涼薄而輕慢的語調說出如此冷酷的話語了?武媚娘盯著他,“皇上,你真的變了。”

李治歎了口氣,“也許吧,不過為了大多數人的幸福而犧牲一個人的幸福,朕覺得是值得的。無論這幸福是我的,還是別人的。”

武媚娘搖搖頭,“可是臣妾不這麼想,臣妾覺得宸妃至少對皇上是有真情的,臣妾希望皇上對她也有那麼一絲情感。”

李治望著她,忽然笑起來,“媚娘你今晚是怎麼了?你們女人一向不都喜歡獨占嗎?朕寵她的時候,你們個個恨不得勾心鬥角,置對方於死地。如今朕回到你身邊,你贏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不滿?”

武媚娘低聲道:“也許這就是兔死狐悲吧。皇上這麼對宸妃,臣妾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也會這麼對臣妾。”

李治一把握住她的手,鄭重地道:“不會的,朕永遠不會這麼對你。”

“為什麼?”

“因為你的才華,因為你的忍耐,因為隻有你才配得上朕。”

這個答案讓人瞬間冷徹心扉,武媚娘慢慢地掙脫開李治的手,“原來隻是這樣啊。”

“這樣還不夠嗎?”李治深深地望著她,“媚娘是這個世上唯一能配得上朕的女子,你我注定走在一起,相濡以沫,共享江山。”

“那麼,如果媚娘沒有這些才華,又不夠聰明,而宸妃並不是西突厥的細作的話,皇上在她和我之間,會選擇哪一個?”

大殿裏忽然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李治開了口,“媚娘,你這麼聰明的人,何必做這種徒勞的假設。”仔細望著她蒼白的容顏,他歎息一聲,“罷了,媚娘今日也累了,朕改日再來看你吧。”

仰望著月色,武媚娘依靠在窗前靜靜地出神。

“娘娘,這麼晚還沒有睡嗎?”心兒低聲道。

武媚娘回過神來,疲憊地答道:“本宮睡不著。心兒,過來和本宮說說話吧。”

心兒乖巧地走到她身邊,“娘娘在煩惱什麼?”

“也許本宮一直不想承認,但是今日終於不得不承認,皇上已經不是本宮認識的皇上了。很多很多年前,本宮初入宮的那些日子,在宮裏不斷地受人欺負,被人折磨,厭倦了勾心鬥角的生活。這時候本宮遇見了他……他天真而直率,還保持著這個皇宮裏罕見的善良。”武媚娘臉上浮現出少女般的笑容,“你知道那時候他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

心兒搖搖頭。

“他說他不想做皇帝,他隻想做一個王爺,可以做很多很多生意,賺很多很多的錢,然後帶著我一起出宮過好日子,一起玩遍山河,暢遊四海。”

心兒低聲道:“皇上真是體貼入微。”

“所以本宮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他,所以本宮努力把自己變得強大,來保護單純的他。可是到了今天本宮才發現,一切都不是這樣的。他根本不需要本宮的保護,他比本宮強大很多,很多……”

“娘娘……”

武媚娘的神情困惑而迷亂,“當初愛上皇上就是因為他的單純和善良,如果他身上已經沒有了這些,那本宮還能愛他什麼呢?愛他的謊言嗎?愛他的陰謀嗎?愛他一次又一次地對本宮說著愛本宮,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做出傷害本宮的事嗎?”

心兒心頭浮起一絲苦澀,柔聲勸道:“可他是皇上啊。”

“是啊,他從來不會錯,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對的。我不過是一個女人,竟然奢望著他的愛,竟然奢望著他昔日的誓言,我真的太傻了,太傻了……”

她不由自主地說著,“是,他是皇上。他可以高高在上,睥眤天下。可是本宮累了,本宮再也不想玩這樣的遊戲了,本宮真的累了……”

從殿內出來,月光清冷一片,心兒的心情沉滯難言。武媚娘剛才的話語曆曆在耳,感情的事情本應該單純而誠摯,為何會弄到如此複雜的地步呢?也許因為他們本就是這世上最複雜的一對夫妻……不禁又想到,倘若有一天,自己或者裴少卿改變了,那麼他們之中的感情會不會同樣變質呢?旋即失笑,不可能的,她和少卿之間,根本沒有了任何阻礙和隱秘,也不可能再有波折。

遠處,一隊宮女太監拿著各種工具正往前走去,心兒一愣,看衣著是司苑房的人,便上前問道:“這麼晚了,你們這是幹什麼?”

領頭的宮女連忙躬身道:“賀蘭掌司,是皇上剛剛下旨,說皇後娘娘最近心情不好,命奴婢們把溫泉那邊的花草樹木修葺一下,好讓娘娘可以在那裏沐浴,開闊心情。”

“原來如此。”心兒點頭,不禁暗暗歎息,其實皇上對娘娘還是有感情的,隻是不知道娘娘這次能否看得開了。

想起剛才武媚娘落魄失神的模樣,她深感憂慮。偏偏感情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非是局外人能夠指點的……

正要回房去歇息,忽然身後傳來一聲低呼:“賀蘭掌司。”

心兒轉過身,是一個麵目陌生的小太監,從陰影下走出,匆忙行了個禮,“賀蘭掌司,有人讓奴才將這個給你。”

接過他遞上的紙條,心兒打開一看,上麵寫著 “盼求一見,玉麒麟”。

“這……”抬頭看去,小太監已經一溜煙地跑遠了。

陰暗的四壁透著深入骨髓的濕冷,燃燒的火光將狹窄的通道映出一片蒼涼。

拐過幾道彎,終於來到牢門前,那人正麵壁而坐。

“賀蘭掌司,就是這裏了。”獄卒指點道。

“多謝你了,我想和玉將軍說幾句話,你先下去吧。”心兒吩咐道。

待獄卒退開,心兒問道:“玉將軍,你找我?”

玉麒麟笑了一聲,充滿自嘲,“到了今時今日,也隻有你還肯叫我一聲玉將軍,還肯來見我一麵了。”她轉過身來,幾天的牢獄之災,英氣的麵容上滿是憔悴。

心兒一陣心酸,搖頭道:“隻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是西突厥人,我是大唐人。”

玉麒麟直爽地說道:“我約你來不是為了跟你分楚河漢界的。”

心兒心下明了,“你想托我照顧儼哥哥嗎?”

玉麒麟卻搖頭道:“不是托你照顧他,是希望你救他。”

心兒微微蹙眉,“你還要說儼哥哥不是儼哥哥的那種話嗎?我不會相信的。他知道我所有的東西,怎麼可能是假的?”

玉麒麟急道:“怎麼不可能?萬一他拿你我的性命威脅崇儼呢?萬一他又用了別的什麼手段迷了崇儼的心智呢?心兒,我希望你不要用眼睛去看,你要用心去看。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出破綻的。”

心兒搖搖頭,不以為然,“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執迷不悟。你上次說的那處地方我們也去看過了,隻是一處破敗多年的民宅,根本沒有什麼鐵籠子……”

“賀蘭心兒!”玉麒麟一聲斷喝,聲音大得出奇,心兒一愣。

“假如我是誣蔑的,你多注意他一下,無非也就被他說幾句,或者是誤會一下。可是假如我說的是事實,你就可能害了你的儼哥哥。我死不足惜,我隻希望他能夠好好地活下來。”她目光之中滿是濃烈的期望,還帶著迫切的哀求。

心兒心神觸動,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