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是賀蘭心兒。”

“不,你是公主,初雲公主……”那個身影出現在她身後,儀態萬方,嬌豔明媚,用不可違抗的話語宣布著。

望著武媚娘逐漸冷厲的臉孔,心兒尖叫一聲,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地喘著氣。

良久,她呼吸慢慢平緩,剛才是個夢?

可是為什麼會做這種夢?

心髒躍動如擂鼓,隱隱想到了那個答案,可是不能相信……

是的,她絕不相信,那是對她十幾年人生的否定和顛覆,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滑稽的事情。

跳下床,她翻開首飾匣子,一對兒耳飾正在月光下閃爍著潤澤的光芒,

“心兒,父親找人打聽過了,這似乎是波斯那邊的風格呢……哈哈,心兒說不定是波斯那邊來的小公主哦。”

“霓君姐姐,你就別打趣我了,小心我去找儼哥哥告狀!”

緊緊握著那對兒耳環,直到掌心被尖銳的棱角刺出血跡,她都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月光如水,風冷如霜,心兒穿戴整齊,站在了天牢密室之前。

獄卒打開牢門,她彎腰走了進去。

想不到這個時候會有人探視,明義詫異地抬起頭,正對上心兒慌亂移開的眼神。

“這麼晚了還過來,莫非又想探聽什麼事?”

沉默良久,心兒低聲問道:“你有沒有見過西突厥的初雲公主,她長得什麼樣?”

明義皺起眉頭,饒是他狡猾若狐,也想不透為何眼前女子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問這個問題。“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公主,不過我聽說公主長得特別美,每個西突厥人身上都會有圖騰,唯有公主,到了十三歲,國君還不忍心在她身上刺圖騰。”

心兒急切地問道:“還有呢?”

明義忍不住反問道:“你半夜三更跑來打聽公主的消息,是不是已經有她的下落了?”

“我在問你話,快回答我!”

明義看著她一笑,不動也不說話。

心情煩躁到極點的心兒衝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脫口威脅道:“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不然的話我就在你身上劃上一道口子,然後澆上蜜糖,讓一千隻螞蟻來咬你。”

明義看著她頓住了,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初雲公主雖然美貌如花,為人卻十分歹毒,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人身上割上好幾刀,澆上蜂蜜水,讓螞蟻去咬那個人。不過她偶爾也有可愛的時候,她喜歡唱歌,每次唱起那首歌,就會把國君逗得非常高興。”

心兒打了個哆嗦,歌曲?難道是……想到李才人最後的聲音,她情不自禁地輕輕哼唱了起來。

明義睜大了眼睛,“對,就是這首歌,你怎麼會唱?難道你……”

心兒粗暴地打斷他的話,“公主還有什麼特征?”

明義死死盯著她,“公主小時候摔下過馬,她的腿上有個疤痕。之後每每提到這個疤痕,她都會不開心,所以她喜歡在膝蓋的地方纏一層布。”

心兒顫抖著摸了摸膝蓋,隻覺全身無力,耳邊隱約響起什麼東西崩塌的聲音。

聰慧如明義,瞬間便把握到了關鍵,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意外刺耳的笑聲將心兒從慌亂中驚醒,她惱火地問道:“你笑什麼?”

明義嘴角露出嘲諷的弧度,坦然道:“我笑公主你鞠躬盡瘁,為敵國辦事,卻把自己人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這個人簡直太聰明,太敏銳,心兒踉蹌後退,拚命地搖頭,“不,我不是初雲公主,我不是。”

明義冷靜地道:“是不是,公主自己心裏最清楚了,不需要屬下再提醒。不過屬下希望公主能夠想清楚,你究竟是哪個國家的人,究竟想怎麼樣,屬下在這裏恭候公主。”他麵上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無論愛恨,這世上沒有任何距離,能抵抗得了血脈的羈絆和呼喚。

心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毫無目的地奔跑在禦花園裏,密牢裏陰暗潮濕的氣息似乎還在緊緊纏繞著她,還有那人跗骨之蛆般的笑聲,讓她無處可逃,幾近窒息。直到那個人的身影映入眼中。

裴少卿正帶著屬下四處巡邏,忽然見到心兒正站在河邊,一動不動地凝望著他。

那眼神太詭異,裴少卿嚇了一跳,連忙交代屬下幾句,快步來到她麵前。

“心兒,你怎麼了?這麼晚了不睡覺,跑來這邊有事情嗎?”

心兒定定地望著他,裴少卿心裏一緊,這個眼神……簡直像是個被拋棄在孤寂原野上的孩子,充滿了無助和驚慌,正在用眼睛呐喊著:拉住我!拉住我!不要讓我在那片黑暗中一個人沉淪……

他慌了神,“心兒……”話未說完,忽然心兒撲上來,緊緊抱住他,仿佛這樣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讓混亂的內心稍稍平和。

裴少卿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動作輕柔,宛如安撫孩子一般。片刻,才溫聲問道:“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

心兒眼眶發熱,卻隻能搖搖頭,“沒事,我隻是想確認一下你是不是還在我身邊?是不是心裏隻有我?”

裴少卿一愣,笑了起來,“傻瓜,這一點你還懷疑?”

“我本來不懷疑的,可是現在……”心兒像鴕鳥一般將頭埋在他懷裏,怎麼也不肯離開。

裴少卿納悶地問道:“到底怎麼啦?你臉色這麼難看。”

“我做了一個噩夢,忽然發現我不是我自己了,我變成了……”

心兒的聲音低低的,裴少卿又是憐惜,又是好笑,“變成了什麼?”

“不管變成了什麼,少卿我問你,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我了,你還會一如既往地喜歡我嗎?還會把我當成你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嗎?”

裴少卿頓時恍悟,“我知道了,是不是明大人和玉將軍的事把你感動了,你害怕我沒有人家那麼專情?”

心兒低低地說著:“是的,我很害怕,很害怕……”

裴少卿笑了起來,“不用害怕,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哪怕你容貌也毀了,我都絕不會變心,因為我始終欠你一個新郎。”

沉默了片刻,心兒忽然問道:“如果我背叛了這個國家呢?”

裴少卿愣住了,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小腦袋瓜子到底在想什麼啊?你是皇後娘娘身邊最信任的人,怎麼可能背叛這個國家呢?”

心兒離開他的懷抱,盯著他,正色問道:“我說的是如果。”

裴少卿閉上眼睛,低聲道:“那麼……我會殺了你。”

心兒身體一僵,然後聽到清朗的聲音繼續在耳邊響起:“……然後我再自殺。不管怎麼樣,我總是在你的身邊。”

心兒眼眶發熱,強忍住淚水,她移開視線:“不要,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就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我會祝福你的。”

這樣鄭重的叮囑讓裴少卿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心兒,你怎麼啦?心兒……”

心兒笑了笑,“我沒事,你好好巡邏。我要回去睡覺了,明天再來找你。”

望著她的笑臉,裴少卿脫口而出:“心兒,你那對耳環呢,似乎很久沒見你戴了。”

心兒身形一顫,笑道:“耳環留在匣子裏了,平時總要換換樣式才好。怎麼了?”

“沒什麼,你早些休息吧。”裴少卿掩去不安,溫聲叮囑著。

她轉身離開,凝望著她的背影,裴少卿目光漸漸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