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金風玉露
夕陽染紅了河水,草地泛起薄薄的金光,潔白的蘆花在晚風中搖曳生姿。
修長的身影靜靜佇立在河邊,晚風吹過,拂起他漆黑至腰的發絲,有種水天一色的完美,又帶著莫名的孤寂。
少女有些炫目,呼喚出那個無數朝夕晨暮深深思念的名字:“崇儼——”
他轉過頭來,溫潤的笑容讓她一顆心霎時融化在這一片湖光山色之中。
她飛快地跑了過去,撲倒在那個溫暖的懷抱裏。
清澈的河水倒映出兩個相依偎的影子。
她低聲問道:“等久了吧?我今日出門的時候我爹回來了,他叫我……”
他搖搖頭,輕輕掩住她的口,“我們之間不需要解釋,陪我坐在這兒聽聽風就好了。”
她點點頭,挽住心愛的人一起坐了下來。
夕陽豔如織錦,映照河水明澈猶如橙色的水晶,雪白的蘆花飄蕩飛雪,承托著他散開的青色衣袂,她仰望著他俊秀的麵龐,仿佛時光在這一瞬間凝滯了,天地萬物都寂然無聲,她的心中滿是甜蜜,隻希望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與眼前這個人,直到天荒地老……
晚風微涼,湧動不休,他忽然開口打破寂靜,“霓君,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因為,你是最好的。”她閉上眼睛,低低傾訴著心聲。
“可我隻是個漂泊的戲法師,我什麼都沒有……”
“誰說的,你有我,你永永遠遠都有我。”她急忙打斷他的話。
似有所動,他低頭俯視著她,目光是從未有過的誠摯和鄭重,“好,有你這句話,我對天發誓,以後風裏雨裏我都會護你周全,你的命在我的命裏,有任何危險,我都會擋在你前麵。”
她一愣,尚未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拔出劍來,亮得刺眼的白光驚雷閃電般刺入清澈的水麵。刹那間水珠四濺,同時散落的還有一抹刺眼的深紅,血腥味逸散開來。
她尖叫一聲,為這突如其來的襲擊。
一劍刺出,他變招閃身,避開回擊的利劍,同時將她拉到自己身後。
數個黑衣人變戲法般從河裏湧出來。他們是從哪裏來的?若不是刺鼻的血腥味提醒著她,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看一幕新奇的戲法了。
刺客一擁而上,刀劍交擊,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他毫不畏懼地迎上,劍勢遊走如靈動的蛟龍,同時將她護衛得滴水不漏。水花亂濺,他的長發和衣衫都已濕透,不住地往下滴水,依然掩不住軒昂矯健的身姿。
一個刺客被砍倒,黑衣人的包圍圈露出空隙。他趁機攬住她的腰,縱身一躍,飛過水麵。
千鈞一發的間隙,他低頭看向懷裏的她,“怕不怕?”
她搖搖頭,緊緊抱住他。無論多麼危險,隻要有他在身邊,她就感到安心。不料劍光劃過,一名刺客的黑色麵紗無意中落下,她霎時驚呆了。
“三叔!”
電光石火的刹那,他身形一顫,劍勢走偏。而刺過來的劍卻沒有絲毫猶豫……
“崇儼!”一聲驚叫,王霓君猛地從床上坐起,冷汗涔涔。
很快,臘梅急促的聲音傳來:“娘娘,娘娘!您怎麼了?”
王霓君恍然未覺,直到臘梅不放心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才驚醒過來。
是噩夢!
已經過去了,是的,都已經過去了!
“娘娘,您怎麼了?是做噩夢了嗎?”臘梅急促地問道。
“我無事,隻是夢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你下去吧。”王霓君搖搖頭,失神地說道。
她虛弱得連“本宮”的自稱都忽略了。臘梅皺起眉頭,“娘娘,不如奴婢點起燭火,再吩咐司膳房給您煮些安神湯吧?”
“不用,什麼都不用了。你退下吧。讓本宮自己待一會兒。”
臘梅還要再說,王霓君神態冰冷堅決,也隻得無奈地退了出去。
空無一人的殿內,她將臉孔埋進掌心,為什麼會又夢到那一幕,她已經強迫著自己忘記很久了。
利劍刺入血肉的聲音是如此可怕,每一個午夜夢回之際,她都忍不住顫抖。
那是她記憶中最後一次與他在一起。
她扶住他,他的血流淌在她的手上,滾燙得讓人心悸。
三叔無奈的聲音傳來,“小姐,這是老爺吩咐的,我也是奉命行事。”黑幕下的真相是如此不堪,記憶中慈眉善目的老管家竟會有如此殺氣凜冽的一麵。而在他背後指使這一切的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她不顧一切地擋在他麵前,“要殺先殺我!他死了,我也不活了,我爹那裏,我自己交代。”那時候的她天真地認為,這個世上沒有什麼能夠逼迫她放棄這段感情,她有勇氣麵對世上一切挑戰。
對峙片刻,三叔終於無奈地帶著刺客們離開。
“你的傷怎麼樣?”
“沒事,我能忍得住。”他臉色蒼白如紙,依然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她為他包紮好傷口,一邊說道:“我去找父親,把一切說清楚。”她這輩子認定了一個人,已經決心非他不嫁了。
他卻拉住她,“不要去,別離開我。”
“為什麼?”
“我害怕,你這一走,我就再也抓不住你了。”那人雲淡風輕的麵容上頭一次流露出無助和恐懼。
她反身抱住他,“你放心,我是你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等我回來……”
說完,她狠心掙脫他的留戀。
此刻的離別是為了以後長久的相伴,那時候的她還天真地這樣認為著。殊不知,夕陽美好,之後卻是陰沉的黑夜。
她的太陽終究落下去了,她的伊人也早已遠行……
已經多少年了,在這個孤寂的深宮中,她甚至不敢去思念那個名字,害怕一旦想起,就要就此沉淪,萬劫不複。
如今,她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也許明天就是人生的終點,今晚就讓她放縱一下吧,任思緒飄搖,王霓君依靠在牆上,閉上眼睛。
她這般頹喪,可急壞了臘梅,眼看著端進去的早膳被原封不動地端出來,一時間急得團團轉。直到殿外傳來內監一聲高呼:“太子殿下駕到!”
臘梅喜出望外,連忙迎出殿外,果然見到太子李忠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口。
“母後呢?”李忠急匆匆趕到殿內,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他從小生母病逝,由王皇後一手養大,雖非親生,感情卻不遜於親生母子。
對此時的王皇後來說,若說死後還有什麼牽掛放心不下,那非太子李忠莫屬了。聽聞太子來到,一直頹喪的她也打起了精神,連忙更衣梳洗。
看著端坐在殿上殷殷望著自己的孩子,王霓君頓感鼻子發酸。
“母後!”李忠呼喚一聲,想要飛撲到王皇後懷裏,但長久的宮廷禮儀卻讓他生生壓抑下衝動,隻緊緊盯著王皇後的一舉一動,淚光閃爍。無論怎樣頑劣調皮,天資聰穎,他也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王霓君眼睛濕潤了,依然不忘問道:“皇上怎麼會答應你們來的?”自從被幽閉在此,她就再也沒有見過李忠了。
李忠低聲道:“是父皇的命令。”
平嬤嬤上前給兩人斟茶,一邊解釋道:“太子殿下……跟武昭儀合不來,皇上說,希望娘娘跟太子殿下多處處,教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畢竟……”
王霓君頓了頓,淒然一笑,“畢竟本宮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平嬤嬤大驚,連忙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娘娘……”
王霓君無所謂地擺擺手,“本宮明白,你下去吧,本宮想跟太子單獨聊聊。”
平嬤嬤隻得躬身道:“是。”
待平嬤嬤離開,王霓君上前輕輕地握住李忠的手,“告訴母後,這些日子你過得好嗎?”
李忠緊緊反握住,“母後,我很好,你這些日子過得怎麼樣?你看起來瘦了很多。”
王霓君安撫道:“我無事,隻是胃口有些不好,你不必多慮。”
李忠趕緊道:“對了,母後,我拿彈弓打了武昭儀。”說著流露出揚揚得意的神態。
王霓君大驚,“啊?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如今這後宮是她的天下,你無端端地惹她,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呀?”
李忠不以為然,“母後以為,我不惹她,就能在東宮安然無恙地過一輩子嗎?”
王霓君急道:“當然不能,她要為她自己的兒子籌謀,就一定要拉你下馬,可是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傷及你的性命,畢竟你是你父皇的長子,她就算再恨你,也要做做場麵。可是忠兒,你老是自暴自棄,老是犯錯,就給她抓到把柄了,到時候就算你父皇想保你,恐怕也保不住了。”
李忠卻是一副無所謂的姿態,“保不住就保不住吧,對於一個沒有父母疼愛的孩子來說,死和活根本就沒多大區別。”
王皇後一怔,淚如雨下,“忠兒,我……”
話已至此,李忠反而坦然了,“母後,既然你已經保護不了我了,就不要再操心我的事了,免得你想起我的時候痛苦,我想起你的時候也痛苦。”就算是死,他也不會讓那個武昭儀好過。最後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卻暗暗下了決心。
一番話說完,李忠起身往外走去。
王霓君上前一步,“你要去哪兒?”
李忠沒有回頭,“回東宮。”
王霓君淒然道:“忠兒,你就不肯多陪陪母後?母後的日子不多了,一個月後不是一杯毒酒,就是一根白綾,以後再也看不見你了。”
李忠腳步一頓,忍了好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強忍著沒有回頭,他低聲道:“母後還有一個月,我連自己有多少日子都不知道。”
說罷,他向外走去,任憑王霓君在身後哀哀呼喚,也沒有回頭。
“忠兒,忠兒……”看著日夜牽掛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淚水慢慢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下來。
臘梅望著伏倒在桌案上的主子,心有不忍,上前勸道:“娘娘,您不要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