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女史走在前麵,艾錦蓮和幾個宮女扶著心兒腳不沾地地往前走去。經過一處長廊,楊女史忽然一頓,停下腳步。
前麵走來一隊人,黑衣銀劍,正是神策營的巡邏隊伍。
偏偏她們在長廊上避無可避,楊女史低下頭貼近心兒耳邊,“賀蘭心兒,今日之事的確是苗鳳娘不對,不過你也知道,這宮裏的關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倘若讓主子們知道太多,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想要在宮裏生存,吃點虧不怕,怕的是吃了虧還落不到一個好,你明白嗎?”
心兒臉色慘白,依然掙紮著應道:“奴婢明白。”
楊女史歎道:“忍著吧,忍忍就過去了,這宮裏誰沒有忍過啊?”她本對心兒有些不滿,此時見了她的慘狀,些許不滿早就煙消雲散了。
幾人低著頭,攙著心兒快速往前走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擦身而過的瞬間,還是被人一把攔下,“等等,你們是幹什麼?”
熟悉的聲音,心兒有些清醒,微微抬頭,是他!
裴少卿這才看清中間被扶著的小宮女是誰,他頓時愣住了,“你……這,她這是怎麼回事?”
楊女史言辭閃爍,“她……她不小心從假山上摔下來了……”
裴少卿自然不會相信,仔細查看傷口,他眸中浮起怒色,“從假山上摔下來?怎麼別的地方沒有傷,單單傷了腳?”
“這……這我哪知道啊?”楊女史搪塞道,暗暗惱火,此人好生煩人,難不成與這個賀蘭心兒認識?
裴少卿冷然看著楊女史,“不會是宮中有人濫用私刑吧?如果是這樣,倒要請林尚宮好好查查了。”
楊女史一驚,她好歹收了苗鳳娘的東西,總得幫她把事情圓過去。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心兒悠悠地睜開眼睛,低聲道:“別……別驚動林尚宮……我真的是從假山上摔下來的。”
裴少卿身形一顫,定定望著她,印象中的她從來都是充滿活力,宛如一株金色的雛菊,無論是在樸素的鄉野間,還是繁華的宮廷裏,都盛開得肆無忌憚,熱熱鬧鬧,可是如今……
這個賀蘭心兒倒是識相,楊女史暗暗思量,立刻道:“裴將軍,聽到了吧,我可沒有騙您。現下請您讓一讓,我們要送傷者去司藥房上藥,倘若失血過多,有個什麼好歹,您恐怕也擔當不起吧?”
裴少卿一愣,看著心兒殷紅的繡鞋,這樣殘忍的傷勢,隻恨自己為什麼不是在她落入陷阱的路上遇到她,而是在這一切發生之後,他咬咬牙,退到一邊,無論如何,現在最當緊的是讓她把傷治好。
楊女史鬆了一口氣,立刻帶著眾人飛快地往前走去。顛簸的行程讓心兒痛得直發抖,隻能強自壓抑。
走了沒幾步,忽然身後又傳來一聲,“等等!”竟然是裴少卿從後麵趕了上來。
未等楊女史反應,他上前一把抄起心兒,抱在懷裏,“你們這樣送過去,她疼也疼死了。”
“裴將軍,這可不合規矩。”楊女史大驚失色。雖然賀蘭心兒隻是司膳房的小宮女,但這樣的行為也多有不妥。
“事急從權,眾目睽睽之下,清者自清。”裴少卿說得理直氣壯。
心兒想要掙紮,但溫暖堅實的觸感傳來。她忽然覺得很疲憊,很勞累。就這樣吧,雖然隻有短暫的片刻,就讓她放肆自己的心情,依靠一下眼前這個人。她閉上眼睛,讓溫暖靜悄悄彌漫在心中。
裴少卿堅持,楊女史也無可奈何。轉頭望去,同來的侍衛都已經走遠了,而這一路偏僻,也沒有多少人遇見,她稍稍鬆了口氣。
快到司藥房,她趕緊命幾個宮女接過心兒。
進門的瞬間,心兒轉頭望去,裴少卿依然站在回廊下,遙望這邊,他的神情遮蔽在陰影中,清透的目光卻穿過重重花木,定定落在自己身上,她心神一陣恍惚。
上過藥,楊女史又命人將心兒送回了房內,同時跟著回來的還有離若。
她關上房門,坐到床邊,一邊給心兒上藥,一邊低聲問道:“剛才我就想問了,到底什麼事,下這麼重的手?”她眼中隱有怒色,在司藥房的時候她就險些嚷嚷出來,是心兒死死拉住她的衣襟,才忍耐下來。
心兒有些猶豫。
“還說好姐妹,連我都不相信?”
心兒無奈,隻得道:“不是不相信,是……好了好了,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
“放心吧,我嘴緊得很。”
“我上次跟你說起過吧,這幅觀音繡像,是一位繡娘傳授給母親的。這位繡娘以前也曾經在宮中服役過,後來大赦天下,才出了宮。”
離若點點頭。
“苗鳳娘拷問我,就是為了追尋這位繡娘的下落,據她說,她與這位繡娘有仇。”
“這你哪裏知道啊!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離若憤憤不平。
“是啊,那位繡娘自從教過我母親一段時間,早就辭別了,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哪裏能夠知道她的下落。”心兒苦笑道。
“就為了這點事兒,這苗鳳娘也太不講理了。就算你知道,也不能用這種手段……”離若氣憤地滿臉通紅,“而且你以後還要在她手下幹活,這怎麼能行呢?”心兒一番話真假參半,單純的離若完全沒有起疑。
“好了,如今我受此酷刑,想必她也明白我確實不知道那位繡娘的下落,以後不會再逼問了。”心兒掙紮著伸出一隻手,安慰她道。若要說這個宮廷裏除了王霓君和明崇儼,還有誰讓她感受到意外的溫暖,就是眼前的女孩了,還有……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現出那個身影,也不知此時的他有沒有擔心自己的傷勢……
見她臉色不好,離若也不敢多說,連忙替她拉上被子,服侍她躺下。
若要說這次受傷帶來的唯一好處,那就是在闔宮上下最忙碌的時候,心兒理直氣壯地休起了假。苗鳳娘自然不會催促,隻是連著在被窩裏躺了六七天,心兒也覺得無聊地要數指頭了。
這一日清晨,掀開被子看去,傷痕已經愈合,雖然趾甲不是短時間能長好的,但暫時也不會妨礙行動了。
轉眼七天過去了,這一日正是冊封皇後的良辰吉日。貪睡的離若也起了個大早,前去典禮上服侍。
心兒起了床,走在禦花園的廊道上,來往宮女極其稀少,園中靜悄悄一片。
一直走到丹鳳門前,都沒有碰到幾個人。所以當看到井口旁邊的裴少卿時,心兒不禁愣住了。
這樣重要的日子,身為神策營統領的他怎麼能缺席呢?
明白她的疑惑,裴少卿笑道:“正因為是重要的日子,丹鳳門這邊更加不能缺人。而典禮那邊有玉麒麟帶人護衛,我放心。”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心兒身上。
心兒不自然地避開,總覺得兩人之間有什麼不一樣了,這種改變讓心兒覺得溫暖,也覺得恐慌,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掌控。
“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已經沒有大礙了,這次多謝你了。”心兒低聲道。
“不要謝我。我什麼忙都沒有幫上,你的感謝隻會讓我慚愧。”裴少卿苦笑一聲,搖搖頭,“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