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2(新)04(2 / 3)

她在那裏盈盈輕舞,水袖甩得如雪花飄飛,得意一唱:“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你說這世間有多奇妙,原家的男人明明便是這天下最陰狠毒辣的男人,卻偏偏又多情得緊。”她收下水袖,蓮步輕移,坐到我的身邊,“快看,他已經循著你的血跡和慘叫過來了。”

她猛地掰過我的臉,看向身後花崗石砌成的通道在微弱的燭火下忽明忽暗,前方有長長的人影顯現,慢慢地自轉角處挪出一個人來。

來人一身白衣似雪,烏髻插著一支東陵白玉簪,身背一具古琴,手持烏黑鋼鞭,胸襟血跡斑斑如紅梅吐豔,麵色冷峻,形容蒼白卻難掩其風骨如月駐中天,正是原家第三子原非白。

我呆在當場,隻能與他的鳳目深深絞視,再也看不到其他,他、他、他真的來了!

原非白收回了目光,緩緩地雙膝跪倒,平靜無波地向那未亡人深施一禮,“小侄原非白見過姑母大人。”

她果然是原家的人,她的水袖從後麵環住我,她的螓首狀似親密地湊近我失血蒼白的臉,在我耳邊輕輕笑道:“看,他來了。雖然他的身上流著一半卑賤的血,可他畢竟還是原家的男人,隻要你還在他心裏,便會對你絕不放手,百般寵愛。可是一旦嫌棄你,卻任你漂流,不管你的死活。”

她的聲音雖輕,卻仍然足以讓跪在那裏的非白一字不漏地聽到對他母親的那一番汙辱,非白的身軀微微一震,卻一言不發。

“不要叫我姑母!我可不要那賤人生的孩子做我的侄兒,我也不是原家人。”原青舞鄙夷地對著非白笑了,盯著非白的俊顏道:“真沒想到你的腿好了,現在竟然能過來親自救你的心上人了。”她輕蔑地看了幾眼非白,“你長得好像那個賤人啊,難怪二哥這麼喜歡你!”

非白的臉色煞白,卻依舊平靜地說道:“姑母多年未回家中,人事早已全非,現在又值竇賊竊國,南詔屠戮,黎明之際,將有大戰。即便躲在這暗宮,也難保平安,還請姑母大人隨同小侄去見父侯,父侯對您也很是想念。”

原青舞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大的笑話。

大笑聲中,地道之中石屑紛紛落下,我的胸中一片難受,吐出一口鮮血,而非白的麵色更白。

“你的父侯要見我做什麼呢?”原青舞猛地甩開了我。

我昏昏沉沉地趴臥在冰冷的地麵上,艱難地喘著氣吐著血沫。

他站在那裏沒有動,鳳目卻緊緊盯著我。

我仰起頭想站起來,卻感到背後忽然有人狠狠踩著我的背,於是我隻能再次臉頰貼著地麵,“他是後悔當年放我一條生路了吧。”原青舞的聲音從上自下傳來。

“他殺了我的陽兒,逼走了明郎,害得我明家上下三百六十一口全部腰斬於市,我的公公和叔公們都被淩遲處死,卻不知他還有這好心?”

“姑母大人的苦,小侄能明白。可是姑母的身上流著的亦是原家人的血,若對原家有恨,盡可對父侯報仇,若對小侄有怨,也可向小侄發難。隻是您腳下的這個女子隻是一個小小的婢妾,剛才小侄也聽到了姑母些許舊事,明原兩家,本是世代相好,七年前的恩怨,已是血流成河,如今何苦再濫殺無辜呢?”

我看不見非白的表情,隻是覺得他的聲音無限冰冷,“小侄就在此處,姑母要殺要剮盡管吩咐,隻請姑母高抬貴手,放她一條生路吧。”

“哼,要你這條賤命又如何?我要你打開暗宮!”

“恕非白不能答應。這暗宮乃是原氏祖上重地,若非原家當家人之命,暗宮萬不能開啟。如今又值多事之秋,姑母既是在原家長大,又和父侯感情甚好,當知這暗宮之人世代受命,守護紫陵宮,無論上麵的原家如何興衰榮辱,無論改朝換代,隻要沒有原家主人的魚符,每逢戰亂,便自動閉宮,他們斷不會讓入宮之人來去自如,姑母貿然前往,必有去無回,還請姑母三思。”

“誰說要回來了?”她嘻嘻一笑,我暗自心驚,“我要去見明郎,我已經受夠了沒有明郎的鬼日子。”她明眸一轉,“你既然住在這西楓苑,便是未來的暗宮之主,身上定有進入的魚符,無非是沒有拿出來罷了,安敢欺瞞於我?”

她一提我的後領,將我抓起來麵對非白,好像是抓著一隻貓似的。

非白的臉色蒼白如紙,他看了看我,又看向她。她手中緊扼我的脖子,我低吟一聲,原青舞冷冷道:“她身上頑疾纏身,冬寒浸身,加之連日苦鬥,耗盡血氣,本是大限將至,你若再遲半個時辰,恐是連她最後一麵也見不著了。她既為你家老二做了替身,也算是有恩於你們原家。說什麼小婢妾,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口中的這個小婢妾是你的寵妾,她這條腿再晚些,恐也是救不成了。怎麼?為了她打開一扇暗門,也不願意?你當真要同你父親一樣無情無義?”

“父侯若真是無情無義,當初就不會用一個女囚將姑母從刑場上換了回來,還任由姑母出言不遜,汙辱原家。”

“住口,賤種。”原青舞尖聲叫道。

向非白一揮長袖,長鞭一甩卷向我,將我拉向他的懷中,可是那原青舞柔韌的腰肢一扭,抓住了我的傷腿,拚命向後扯。一時間我好像拔河賽中的繩子,被兩端同時使勁拉著,鑽心的痛從腿上傳來,我再也忍不住慘呼了起來。非白滿麵驚痛,終是不忍地放開了我,轉眼我又在原青舞的腳下。

我蜷著身子,抱緊我的傷腿,心中憤恨如滔天的海水。為何我要遭遇這樣的痛苦,原以為落在段月容手中,應是最可怕的了,可如今卻是小巫見大巫。

非白的臉陰沉無比,隻是死死地盯著我,我的思緒瘋狂地走著極端,想起他賞的兩個耳光,想起他害我一身頑疾,想起他同錦繡聯手騙我,像貨物一樣轉讓我、禁錮我、利用我,想起他無情地阻止我同非玨的來往,對,一切都是他,如今一切的惡果還不是為了那原家和眼前的這個天使般的美少年。

即使我再怎麼憤怒,即使我再怎麼痛恨原非白,隻要稍微明智點,應當明白即便不開口求他救我,但也應理所當然地保持理智的沉默,然而我的汗如雨下,極度的痛苦中,我狂性大發,哈哈大笑道:“你這惡婦,上一代的恩怨,為何要扯到我的頭上?有種,你就去殺了原青江啊,憑什麼到這裏來折磨我,我告訴你,我根本不是他的心上人。我既然可以做原非煙的替身,當然也能做他心上人的替身。你根本就抓錯人了,他絕不會為你打開那個狗屁暗宮,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虐待狂、變態神經病。”我猛然向她撞去。

原青舞翩然一閃,我頹然倒地,血流得更多,再也無力爬起來,隻能使勁地喘著粗氣,耳邊隻聽非白厲聲一喝:“木槿,你別再說了,”然而那聲大喝到了最後卻是顫抖不已,“你、你莫要亂動。”

原青舞卻在我上方歎了一口氣,滿含悲憐地說道:“多麼癡情的女子,多麼忠貞的婢妾。原非白,看她是多麼愛你啊,為了你情願死在這裏了,而你卻是如此的鐵石心腸。”說罷,陰惻惻地放聲大笑起來。

我感到非白的視線絞在我的身上,他一向沒有波動的聲音裏出現了一絲不穩,“姑母……小侄的身邊隻有進入的魚符,”非白掏出一片魚形的紫玉符,遞上前來,“請姑母將她還給我,我也好給姑母帶路。”

原青舞的長袖一揮,非白手中的紫玉魚符已落在她的手中,她急切地撫摸著那巧奪天工的紫魚玉符,細細看著,然後綻出一絲笑容,“不錯,的確是進入暗宮的魚符,哥哥果然將暗宮托付給你了。”

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從地上拋了起來,然後便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木槿?”非白的聲音傳來,顫抖著,他冰涼的手拂在我的臉上。

我勉力睜開眼睛,他的鳳目瀲灩,卻無法掩飾他的眼神如此驚慌哀傷,甚至有絲絕望的恐懼。他為什麼要難受,為什麼會難受呢,他心心念念的難道不是錦繡嗎?是了,他這麼難受定是因為答應錦繡要照顧我吧!要麼就是遺憾這麼好用的馬吃了他這麼多草,還沒怎麼跑就要掛了吧!

其實不用那瘋女人說,我都知道現在的我很可能要翹辮子,我的血好像自來水一樣不停地流,我從來都不知道我有這麼多血,都快把這裏的地道給漆成紅色的了。我在心中悲哀地自嘲著,他為何要將那魚符拿出來換一個將死的我呢,這樣不是很賠本嗎?天下聞名的踏雪公子怎麼盡做這賠本生意呢?

我無力再問,隻是虛弱地喘著氣,定定地看著他。他向我嘴裏塞了一顆藥丸,強自鎮定地說道:“木槿,你……要撐住,韓先生馬上也會進西安城,我們一定會救你的……木槿,你一定要撐住,你一定會沒事的。”然後他對我低低道:“我要為你立即接骨,不然這腿就要耽誤了……”

原青舞在那裏殘忍地掩嘴笑道:“對啊,得快一些,不然可就同踏雪公子一樣是個殘廢了。”

非白並不理她的冷言冷語,“你……莫要怕,不過得忍一下痛……”

他的話音未落,嘎嗒一聲,他早已出手如電,將我的骨正了。我嘶聲慘呼,淚水嘩嘩地落下。他緊咬牙關,疾點我止血的穴道,掏出一方雪白的汗巾為我簡單包紮。

原青舞打了一個哈欠,看著我和非白,快樂地笑道:“踏雪公子,我已還了你的心上人,你也做了你該做的,還是快快帶路吧,不然你倆都死在這裏,也救不了她。”

非白的眼中從未有過的冷意和殺氣轉瞬即逝,“請姑母隨我來。”

他抱起我,我的血將他的白袍盡數染紅,他慢慢在前走著,原青舞在後麵舉著火把笑嘻嘻地跟著。

我很想提醒她不要再笑了,須知她本來描繪精致的臉早已被淚水暈花了,奇醜無比,如今加上那詭異的笑容,偏執瘋狂的眼神,真如惡鬼一般恐怖。

非白東折西轉,來到一片看似破敗殘缺的破牆前,他對準一塊看似平凡無奇的石頭,輕輕一按,一片極其光滑的牆麵露了出來。非白扶我坐在另一堵牆上,輕輕道:“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我看著他取下古琴,對原青舞說道:“小侄要用琴音催動暗宮的大門,請姑母看到牆上有雙鯉隱顯時,便將魚符放入魚紋壁內。”

原青舞狀似開心地使勁鼓掌,眼睛有些散亂,她忽而輕輕欺近我們,烏黑蔻指輕拂非白的無瑕容顏,“乖,快快奏來……陽兒,你看,娘親來看你和爹爹了,娘還帶著伯父家的非白弟弟來彈琴給你聽了。你以前不是最愛聽他彈的曲子了嗎?你一定要保佑娘親,找到你和爹爹好團聚啊,乖孩子。”複又凶神惡煞地對非白吼道:“快彈啊,你難道沒看到,陽兒都快哭了嗎?”

我打了一個寒戰,而非白的眼中異常冷靜,麵無表情地說道:“好!”便著手續上斷弦,專注地輕撥幾下,然後一揮纖手,一支《長相守》響徹在這幽暗的地宮之中。

原以為這曲子定是古怪刺耳,沒想到這首《長相守》非白彈得比任何時候都深情哀傷。非白雙眼緊閉,運之功力,輔以深情,不久那古老的石牆回應著非白的琴聲,漸漸地發出輕響,然後那光滑的牆麵忽然落下水幕,牆上隱現兩條魚形,一條紅色,一條紫色,竟然在牆上的水幕上嬉戲悠遊,那雙鯉似情深意切,纏綿繾綣,無論一條遊到哪裏,另一條定會如影隨形。

如不是親眼所見,我斷斷不敢相信這幻象如此真實。

原青舞雙目癡迷,口中喃喃道:“不錯,這正是原家先祖命人設計的守宮雙鯉。以前二哥總是彈琴讓雙鯉顯現哄我開心呢,後來他卻隻彈給那個賤人聽了。”她忽地厲聲喝道:“莫要再浪費時間,快將那條紫鯉魚趕過來。”

非白琴音一變,我看著那水牆,眼前漸漸出現一幅畫麵:清風白雲,芳草連天,清澈的池塘裏,五顏六色的蓮花靜謐地綻放,兩條鯉魚一紅一紫在碧綠的荷葉下悠遊。非白站在蓮花池邊,微笑著往池裏麵投了些什麼食物。池中紫鯉歡快地跳出水麵,張嘴欲叼那食物,卻猛地躥出一個白衣鬼臉的女子,將那條躍在半空的紫鯉抓在手中,她哈哈狂笑。

狂笑聲中,非白的琴音戛然中止,我眼前的雙鯉戲水圖驟然破碎。原青舞正躍到空中將紫魚玉符嵌進紫鯉的身形處,然後猛地向後退去。非白的曲子一轉,那水幕牆嘎嘎巨響中雙鯉消失,古牆向後移去,唯有水幕猶在,如天然屏障,隔斷了暗宮內外的世界,水幕上取而代之的是兩行豎寫的大字:暗宮重地,擅入必死。

原青舞雙唇微顫,一卷水袖,接了落下來的那枚紫魚玉符,飄然來到非白的身後,陰陰道:“你去帶路。”

非白冷冷地重新背上古琴,複又抱起了我,穿過水幕。

我這才發現,連那水幕也是幻象,根本沒有打濕身體。

原青舞的右手指甲扣在非白的雙肩上,像秋風中的樹葉,不停地抖著,縱使非白穿著厚厚的白貂毛褂子,轉眼也掐出血來。非白不動聲色,來到一片寬闊處,淡淡道:“姑母,我們已入暗宮了。”

“帶我去……帶我去明郎以前練功的暗室,後來那裏封了,快去,你一定知道的,就是以前你父親練功的地方。”

非白冷冷道:“小侄最好請姑母想清楚了,那裏早在五年前就塌方過一次,暗宮中人費了很大的力氣方才堵住,若是姑母在裏麵沒發現姑父,卻出不來,那該當如何?”

“你莫要廢話。快去。”

非白抱著我走到一處黑不隆咚的地方,又按動了一個機關,打開門口腥臭的鐵欄杆,進入一間石室。借著幽火一看,我打了一哆嗦,這哪裏是什麼練功房啊,裏麵全是刑具,到處是烏黑的血漬和幾具人骨,空氣中處處彌漫著血腥腐臭的味道。

“姑母請仔細找找,姑父和陽兒可在裏麵。”原非白冷冷道。

原青舞環視四周,渾身顫抖得愈加厲害,然後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我有些奇怪,不是她要進來的嗎,為何要如此害怕地出去了呢?

我看向非白,卻見他正專注地看著她,眼中竟然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我有些駭然,那笑意竟同原青舞一樣有些冰冷殘酷。

他不知從哪裏找來黑漆漆的兩根木頭,跪在我跟前,將我的傷腿固定住,他抬起頭,“好歹血止住了,你且忍一下痛,我幫你定骨,疼嗎?”

我對他搖搖頭,他對我微微一笑,這笑意卻又同剛才的眼神完全不同,充滿著暖意和一絲信心,“莫怕,我一定會讓你活著出去的。”

我又愣愣地點頭,有些害怕地看著他。

可他卻又笑了,眼神忽地變得深邃起來,在我沒有意識以前,他忽然俯下俊顏,在我唇上輕輕一吻。

我驚得不行,呆呆地看著他,不敢相信此情此境下,這位仁兄還有如此閑情雅致。

“孽障,你們在做什麼?”室外的原青舞尖聲大叫起來,我本能地捂住雙耳。

非白卻慢慢直起身子,走出室外,淡淡道:“請姑母恕罪,她被嚇壞了,小侄隻是安慰下她罷了。”

“你們不準親熱!”原青舞的眼神充滿嫉妒,大吼著:“明郎,你不準碰別的女人。”

“姑母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莫非是想起以前姑父是在這裏如何受罪的。”非白看著原青舞冷冷道,“小侄還記得是姑母將姑父引到這裏來,然後親自將姑父鎖起來散功。”

“你胡說,你胡說。”原青舞的眼神已亂,恐怖地看著原非白,“我這是為了明郎好。”

“那姑母為何要毒打姑父呢?”非白又冷冷道,“非白還記得一連幾天姑父渾身沒有一塊好肉,一直在那裏哭泣,向姑母不停地求饒,然而您卻不願停手。”

“誰叫他不記得我了,我打他是為了要他記得我。”原青舞汗如雨下,“可他就是記不起來我是誰了,他什麼人的名字都喚不出,卻單單記得你的母親……為什麼?”

我心中暗驚那原青舞的鐵石心腸,脫口而出道:“你怎麼能這樣虐待你心愛的人呢?”

“誰叫他不記得我了,他不再愛我了,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原青舞終於掩麵而泣,“他在那裏一直叫著梅香、梅香……我沒有辦法。”

她忽而停止了抽泣,臉上有絲了悟,恨聲道:“小賤種,你原來是想亂我心神。”她的水袖一甩,拉近非白,媚笑道,“可惜還早得很。”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真找不到了嗎?”她看著那烏黑的血漬從那可怕的牢籠一直延伸到外麵,拉著我們循著那血漬走去。

非白邊走邊說:“姑母這是要去哪裏?”

原青舞忽然想到了什麼,看著非白越來越白的臉色,笑道:“我終於知道明郎去哪裏了。”她看著非白懷中的我,手輕撫我的臉頰,“明郎既不在這裏,必是去那賤人的墓穴了。”

我自然是雞皮疙瘩滿身起。非白一側身,讓我遠離了她的魔掌,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原來謝夫人真正的墓穴是在這暗宮之中,難怪去年那個鬧花賊的清明,非白是在後山坡祭奠他的母親,那裏果然隻是謝夫人的衣冠塚。

“我勸姑母大人還是放棄吧,須知,有時瘋狂的占有還不如自由地放手來得瀟灑,至少姑母到地下再見姑父時,您還能得到姑父的原諒。”非白清明地看著原青舞,淡淡地說著。

我如果不是實在因為生命垂危,沒有力氣,我真的很想使勁鼓鼓掌,然後握緊他的雙手,激動地對他說:原非白同誌,你終於明白這道理了,你的精神境界終於在戰爭的烈火中得到了永恒的升華。可惜這裏還有一位性格及心靈完全扭曲的原姓人氏。

原青舞一巴掌揮來,“住口!”

原非白帶我疾退三步,卻躲不過她的功力,口中狂吐鮮血,我摔在地上,傷腿觸地痛不欲生,他那具古琴已被擊成粉末。

原青舞緊扣我的喉嚨,“小賤種,若不要讓你的心肝死在這裏,就快點帶我去。”

非白看了我一眼,難掩眼中的憤怒,“姑母也是官宦千金,這樣欺淩小侄和一個弱女子,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要怪就怪你父親無情,你娘親無義,快帶我去她的墓穴。”她憤恨地叫著。

非白的眼中陰晴不定,眼睛盯著我思索了許久,點頭道:“隨我來。”

我們隨著非白回來剛進入的空地,原青舞忽然大喝一聲:“誰?”

手中銀光一閃射向聲音的來處,一隻老鼠慘叫著跑了出來,渾身是血,一會兒就直挺挺地躺在那裏。

趁這個當口,非白的左腕一動,長相守向原青舞射去數支小箭,可惜全被原青舞的水袖擋了回去,然而她卻故意放過最後一根,那根恰恰又射在我另一隻多災多難的小腿上。

“木槿。”非白低吼著我的名字。

我痛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了,隻能捂著傷口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想著,我和原非白一定前世有仇!而且是很深很深的那種!

我再一次確認他降臨到這世上就是為了折磨我的!

一定是這樣的,所以隻要我和他在一起,我準沒好事,要麼是遇小人,要麼碰瘋子,不是缺胳膊,就是斷雙腿。

原青舞一笑,“花木槿,看你的心上人緊張得緊,真是愛之深,傷之切啊。”

我第一次看到非白咬牙切齒,如此憤怒。許久,他冷冷道:“原青舞,我答應你打開家母的墓室,你莫要再折磨她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非白直呼原青舞的名字,而那原青舞也不生氣,咯咯笑著,“這才對啊,我的乖侄兒。”

三人複又前行,非白在一間石室前停了下來,上麵刻著大大的“情塚”兩個古字。

原青舞的手似乎又開始緊張了,連帶被抓著的我也不停地顫抖了起來,不停地低喃著:“我隻求再見他一麵,再見他一麵……”

非白的臉上滿是悲戚,他似乎也有些緊張,甚至有些腳步不穩,他深深看了看我,最後遲疑著緩緩打開了石門,我們三人進入了謝夫人的墓穴。

我呆在那裏。這哪裏是陰森的墓室,這分明是一位女子的閨房。天地間鋪以淡粉絹綢,流蘇幔帳間,充滿了女性房間特有的柔美。花紋雖樸素無華,質地也是一般,但卻繡工精美,人間一絕。帳幔頂上掛著兩隻碧玉熏爐,嫋嫋地散發著雅致的熏香,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流連忘返的柔和香氣。我恍惚地憶起這正是西楓苑的梅花香啊。

整個房間中唯一珍貴的裝飾便是一枚高高掛在床頭的夜明珠,使得房內明亮,帳內隱約躺著一個女子身影,梨花木圓桌鋪著繡花台布,那布置同我在梅香小築裏所見的一樣,就連牆角也放著一瓶插著數支紅梅的花觚。唯一不同的是那淡雅的繡花台布上麵還放著一幅未完工的圓形繡繃架,上麵插著一支細亮的繡針,而那花樣似乎是並蒂西番蓮。

這裏的時間好像永遠地凝固了,仿佛女主人正在休息,而我們三人血腥滿身地闖入了她的世界,有些粗魯地打破了這裏的恬靜。

當然也有人不這樣想,原青舞興奮地用雙手抹了一抹臉,露出一張幹淨的麵容。雖然上了些歲數,又在外漂泊多年,眼角處有明顯的皺紋,但仍然不失為一張美麗的臉,可以想象年輕時候的她,出身世家,父兄寵溺,沉醉於高雅藝術,不但擁有最純潔的青梅竹馬的愛情,而且嫁入心儀的侯門,備受疼愛,那時的她該是多麼的風光無限。

她又沾了口水,捋了捋頭發,整了整衣衫,然後雙目四處搜索,口中盡量溫和地呼喊:“明郎,青舞來了,你快出來啊。明郎,你快出來啊。我在外麵找了你這麼久,吃了多少苦啊,我保證不再打你了。明郎,我隻求你快出來吧。明郎,求你原諒我吧,我錯了,求你再讓我見你一麵吧。”原青舞說著說著,淚如泉湧,聲聲斷腸地呼喚著她的情郎。

她的淚眼忽然停在某處,然後發出世上最可怕淒厲的叫聲。我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角落裏躺著一具死去多時的骸骨。這應是一個十分高大的男人,反臥在地上,維持著向前努力爬行的樣子,一手探向床的方向,另一隻手被壓在身下,背後插著幾支烏黑的短箭。他的麵容已剩骸骨,那伸出的手骨,小指骨有一截斷了,大拇指上戴著一隻紅瑪瑙蓮花紋樣扳指,渾身的骨頭有些發黑,死時必是中了劇毒。

原青舞立刻放下我,衝向那具屍骨,跪在地上,呆呆地顫抖著雙手,“明郎,明郎,我記得你的手指被我切掉了一段……這不是你最喜歡的瑪瑙蓮花扳指嗎?”她喃喃地坐在那裏喚著明郎,反複撫著那具屍骨,然後猛地抱著屍骨放聲大哭,“明郎啊,明郎,公公臨死前說你即便逃過了原家的魔掌,你還是會追著那個女人去的,我那時還不信,總抱著些幻想,你會打開紫陵宮,練《無笑經》好為明家報仇,沒想到、沒想到你還真的追著這個賤人去了。”

她把他小心翼翼地翻過來,卻見藏在胸前的另一隻手緊緊握著一支東陵白玉簪,同非白頭上插的那一支一模一樣。我這才想起那時我為了騙素輝,讓他將這支簪子帶給了非白,素輝果然平安了嗎?

這麼說,原來這東陵白玉簪是一對嗎?

非白的臉色已是一片劇變。

原青舞呆在那裏,心碎萬分,立時滿腔悲傷化作扭曲的憎恨,“明風揚啊明風揚,你以前在家中命人整天擊碎成堆的玉磬璧璋,就為了我愛聽那玉石擊碎的聲音。那些琬圭珍器的,你根本從來不放在眼中,可卻為了這個女人送的這支破簪子,連死都要寶貝成這樣。”她怨毒地看著非白,“都是你的賤人娘,害死了明郎和我的陽兒。”

她站起來無情地一抬腳,將明風揚的屍骨踢得粉碎。那支白玉簪敲擊著明可鑒人的金磚,發出叮叮當當之聲,宛如追隨著一隻神秘的命運之手,一路摔滾,不偏不倚地來到了非白的身邊。

非白蒼白著一張出塵絕世的臉,慢慢地撿起了那支白玉簪,緊緊地握在手中,手背上青筋隱現,一雙鳳目無限哀戚,深不可測。

原青舞看向我,忽地綻出一絲笑意,“謝梅香,你勾引我家明郎,害我家破人亡,如今卻是天意,讓你的寶貝兒子還有他的情人落在我的手上。我要他們給我的明郎和陽兒陪葬,你在黃泉路上,會不會急得要跳出墳墓出來救他呢。”

原青舞哈哈大笑,一步步走向我們,眼角猶帶著傷心的淚水,嘴邊卻噙著瘋狂和絕望的殘忍笑意。我的心髒一陣收縮,這個女人瘋了,實在瘋了。

“姑母真的認為是我娘和父侯害死了姑父嗎?”非白長身玉立,雪白的衣袂擋在我的麵前,冷冷道。“其實真正害死姑父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姑母您本人。”

“你說什麼?”原青舞怒極反笑。

非白卻冷冷道:“父侯常提起姑母雖為女子,但好勝心卻強似男孩。明風揚少年成名,雖是個武癡,卻什麼都聽姑母的,如果姑母說不,姑父是斷不會去碰那《無淚經》,所以其實並不是姑父想練《無淚經》,而是您自己想練那可怕的《無淚經》,因為您無法抵禦那力量的誘惑。”

原青舞聲音尖厲地叫了起來:“你胡說什麼……”

“姑母捫心自問,那樣折磨姑父真的隻是因為他不愛姑母了嗎?姑母其實並不真正愛姑父,您心裏有的隻是強烈的占有欲。”非白冷笑數聲,“姑母如今的武功莫說是父侯了,恐是帳下頂尖高手亦難出其右,姑父的一身駭人功力是如何散去的呢?而姑母這百年功力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我的武功自然也是因為修習了《無淚經》,因而武功大進。”原青舞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卻藏不住可怕冷酷,“你母親身上有二哥賜的生生不離,她勾引明郎,明郎同你淫賤的母親苟合以後,一生功力自然是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