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2(新)04(3 / 3)

“原青舞,你撒謊,”非白大聲吼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非白的眼神這樣悲辛憤怒,他的俊顏通紅,“自記事起我日日守在娘親身邊,我母親的確喜歡明風揚,可是他們根本沒有做過任何越軌的事。明風揚的心智同孩童一般,如何做那苟且之事?父侯是我娘親這一生唯一的男人。創製《無淚經》的人明明白白地在頁首上寫著:神智失常,五官昏聵,練成者天下無敵,然忘情負愛,性情大變。若是姑父練了神誌失常,那為何姑母卻依舊如此清醒,還能聯合幽冥教前來搜莊?”他站了起來,慢慢走向麵色有些震驚的原青舞,“姑母已近四十,為何您的雙手和脖子看上去依舊雙十年華?”

咦,這麼一說,我仔細看去,還真的是。果然脖子出賣了女人的真實年齡。正震驚間,非白的手中一揚,乘原青舞呆愣之際,一伸手,從原青舞臉上撕下了一層東西,旋即露出一張年輕美麗的臉來,但神情卻是陰狠無比。

“姑母這麼多年流浪在外,真的是在尋找明風揚嗎?”非白手中拿著那張麵具,“姑母說在西域遊蕩,為何父侯所有的探子回報,姑母一直在南疆呢?姑母又是同誰在一起?”

“二哥果然不肯放過我,一直派人跟蹤我?”原青舞冷笑連連。

“父侯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同暗宮的叛徒攪在一起,還早已修煉了比《無淚經》更萬劫不複的《無笑經》。”原非白冷冷道,“所以姑母的臉竟比雙十少女更年輕美麗。”

好像是的,我在那裏有些汗顏,她看上去的確比我更年輕嫵媚。

而原青舞渾身一顫,卻依然倔強地高抬頭,厲聲道:“那又如何,他毀了我明家,原家又容不下我,我還能去哪裏?”

“在姑母的心中,父侯真的是如此無情不堪嗎?他時常對我說起,當初後悔將你卷入家族紛爭,明原兩家相鬥,最無辜的就是姑母您了,是以時時找尋您,希望您在外也能過得好一些。”原非白搖搖頭,“您根本不該修習那原家嚴禁的《無笑經》,那是一種吸收別人功力的霸道武功,練此功者必須同人交合時方才能吸食別人的功力,占為己有,真正不知廉恥的是姑母您。”

原青舞的身子漸漸抖了起來,眼神充盈著懼意,“閉嘴,你胡說。”

“我說錯了嗎?姑母?那天夜裏,明風揚本來是想來找母親的,我不知道您怎麼也會過來,您易容成我母親的模樣,用迷藥迷亂了明風揚的心智,趁機吸了他一身的功力。”原非白咬牙切齒,俊臉開始扭曲,“然後你故意引父侯看到,二人衣衫不整,明風揚則虛弱地躺在母親的床上,於是父侯以為母親真的勾引明風揚,令他散功,父侯一怒之下,重傷了母親心脈,落下一身病根。”

“你如何知道?”原青舞的身子如狂風中的落葉,顫抖著向後退去。

“您忘了那天您打死了一個橫地裏躥出來的家奴了嗎?”原非白冷冷道,“那個家奴正是謝三叔,是我母親的陪房。他帶著我躲在一邊看到了一切,他為了保護我就跳出來,我才僥幸生還。”

“那、那天,我記得是有兩個人影,原來另外一個便是你……”原青舞高聲尖叫,忽地聲音變得陰狠,“竟然是你……”

“姑母那麼痛恨母親,真的隻是因為失去理智的明風揚愛上她了嗎?”非白走到她跟前,牢牢地鎖視著她,“姑母既然讓明風揚散功了,明風揚神誌清醒了,自然會想起姑母和姑母的愛,或者您也可以當場殺了母親以泄恨,為何姑母還要導演那天的慘劇,點了母親的穴道,讓她就在旁邊看著你如何同明風揚纏綿,如何折磨明風揚,如何吸食他的功力,甚至要父侯親手殺死我娘親,好讓他永遠活在痛苦悔恨之中?小侄在輪椅上想了這麼多年,終於想明白了。”

原青舞平靜了下來,她扶著花梨木圓桌,直起身子,素手輕輕拂過一縷發絲,無限風情地笑了,“哦,你明白了什麼呢?”

“姑母一生最在意的兩個男子,一個是父侯,一個是明風揚,然而誰也不知道,在這世上,姑母愛著明風揚,卻更愛父侯。”原非白輕歎一聲。

我徹底驚在那裏,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家族啊!妹妹愛著哥哥,哥哥把妹妹嫁了,又毀了妹妹的夫家,然後這個妹妹又殘害了哥哥的愛妻和兒子,這紫棲山莊裏曾經埋藏了多少罪惡的秘密和愛情?如今一旦揭開,又是如何讓人震撼和恐懼。

可是那原青舞卻垂下眼瞼,纖指輕拂著傘柄,漫不經心地擦拭著上麵的血跡,淡淡道:“說下去。”

“我不知道父侯對您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後來當他知道冤枉了母親,卻並沒有找您理論,或是對您不利,直到最後滅了整個明家,依然想盡辦法將您救了出來,這麼多年依然在不停地尋訪您,提起您也是又愛又憐。父侯經常提起,您乃是庶出,姨奶奶以前是唱戲的,去世又早,小時候爺爺對您照顧亦是不周,您雖也是個小姐,卻連一個像樣的玩具也沒有,於是您隻好對著銅鏡說話唱戲。”

原青舞一呆,“原來二哥他……都記著。”她癡癡道,“我五歲那年,二哥讓人將我接來一起住,那時我遇到了明郎。”

“父侯曾對我說過,姑母小時候心地善良,連隻螻蟻也不願傷害,這一點同我的娘親很是相像。”

“閉嘴,不要提到你的娘親,她如何堪配與我相提並論。”原青舞忽地又對非白大吼起來。

非白並沒有理她,隻是冷靜地繼續說下去:“久而久之,姑母有時會自言自語,時而溫柔可人,時而又乖戾冷酷,父侯說您的體內總好像有兩個人,而且年齡越大,就越明顯。”

我暗自心驚,這分明是人格分裂,難怪她時而幽怨,時而暴怒,也就是說她從小時候就有這個病因,是明家的慘案徹底把她變成精神分裂了嗎?

“您的心變成了兩個,也分給了兩個人,一個是明風揚,還有一個是父侯。然而您的身體卻無法這樣做,你嫁給了心愛的明風揚,卻又放不下原家的父侯。你恨明風揚練功時走火入魔,錯愛上了我娘親,可是你更恨父侯的心中隻有我娘親,於是您強烈的嫉妒心和占有欲讓您決定,您要讓變心的明風揚武功散盡,要我娘親死在父侯手中,父侯也必須同您一樣,永遠生活在痛苦之中。”原非白朗聲說道,鳳目一片沉痛。

我在那裏一定以及肯定,這個原非白若活在現代,定然是個優秀的心理醫生,一流的探案專家。這個少年小小年紀,曆經人間最殘酷的波折,是以城府如此深厚,心思百般縝密,所以原青江對他讚賞有加。轉念再一想,又覺冷汗涔涔,那平時我的一舉一動,他必留意在心,難怪他能輕易知曉我之所思,我之所想啊。

原非白在那裏緊盯著原青舞,原青舞終於停止了撫那白傘柄,抬起了頭,輕輕道:“是的,我是修習了《無笑經》,那是一種更加奇妙的武功,在我嫁到明家以前,我就開始練了。”

她在那裏淡淡地笑了笑,有些自嘲,又有著無邊的哀傷。隻聽她說道:“我本來是想同二哥練的,隻要二哥同我練了,他就不會將嫁我出去,永遠把我留在他身邊了。”她的眼中兩行清淚緩緩而下,“可是那時二哥的心裏隻有謝梅香,他隻是淡淡地勸我不要練那種武功,說這種武功不適合我,後來我才知道這必須是同《無淚經》一起練,才能成就絕世神功。我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下得知,這《無淚經》竟然是明家的傳家寶,於是我便慫恿二哥將我嫁給了明郎。本想等明郎練成《無淚經》後,再一起修習《無笑經》,成就絕世武功。可惜他已經癡傻了,更讓我傷心的是,他竟然也會喜歡上謝梅香,連神誌清醒了,他也整日在院子裏呆呆地看著她親手種的梅花,我知道他在想她,這怎麼可能?

“我不明白,這世上的男人都怎麼了,為什麼都喜歡上那樣一個平庸的女子。別說武功了,她甚至不識字,又不愛打扮,隻愛種菜栽花,繡花下廚,這樣一個喜歡做粗活的下人,除了長得漂亮一些,她什麼也比不上我,就連那個好妒成性的秦敏宜也比她強上百倍。我到底輸在哪裏?”原青舞厲聲咆哮,“還有我那最愛的二哥竟然為了她同秦相爺決裂了,口口聲聲說明家幫著秦家害死了爹爹,分明是他為了個女人將爹爹害死了,他既然將我嫁給明家,又為何要毀了明家?我的親人暴屍街頭,我的陽兒身首異處。二哥啊,你如何能讓我如此無家可歸啊?你做這一切還不都為了那個賤人?二哥才是個真正的瘋子。”

非白看著我,眼神無限悲哀傷感,口中卻淡淡說道:“姑母難道不知道,這世上的百般算計,有時卻比不上一顆單純的心?”

我心中一動,他這是在說誰……可是非白已慢慢又將目光轉向原青舞。

她猛地一卷水袖,雙手緊扼原非白的喉間,拉近非白,眼中殺機愈濃,“我要殺光原家的人為我和明家報仇。”

原非白神色不變,看著原青舞,出塵絕世地淡笑著,“姑母想要殺光原家的人,小侄絕不會有半句怨言。您說得全對,或許這原家的人都是一群瘋子,都該死,都該殺,連我這條命,您也盡可以拿去。”他的眼神忽然一變,冷如冰,紮如針,“可是,千不該,萬不該,您不該殘害這個花木槿,更不該下毒手害死了我的娘親。”

他的話音剛落,手中白影一閃,原青舞的右手腕上已被一支白玉簪刺破,血流如注,那正是原非白撿起來的,明風揚死也要握著的那支簪子。

原青舞慘叫一聲,將非白甩至我身邊的牆角。我爬過去時,非白已在那裏狂吐鮮血,絕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小孽障!”原青舞如花一般的臉惡毒地扭曲著,輕蔑地看著手腕上的玉簪子,輕輕拔了出來,微一用力,已將它折成兩截,摔在金磚上,清脆悅耳。她的腳踩在上麵,像《終結者3》裏麵那個女魔鬼機器人一樣,向我們慢慢走來,眼中一片冷酷鄙夷,“你這個丫頭生的賤種,當年我命人在你的馬上做手腳,你僥幸未死,那時饒你一條性命,現在想來,果然斬草要除根。”

非白抹著嘴角的血跡,借著我的肩膀坐起來,嘲笑道:“姑母會如此好心?您隻是想著看我的餘生如何痛苦,那我娘親和原青江將會比您更痛苦,那樣您就滿意了,不是嗎?隻可惜,我父侯這種男人,從來不會把兒女私情放在第一位的。”他無限疲憊地說道,“姑母,當年你明明在他身邊,他還不是看上了我娘親?後來我娘親屍骨未寒,父侯已早早地把私生的野種帶回來,然後忙著續弦,娶了一個又一個,那些女人要麼是絕色尤物,要麼是對他前程有用的女子。姑母,您當真要恨,如何恨得完?若要殺,又如何殺得盡?”

“雖是殺不盡,但總要一試。別說是二哥的女人,原家所有人都得死,連二哥也要死。”原青舞綻出一絲絕美的笑意,那笑意仿佛隻是甜甜地笑說今天她一定要挽個朝陽發式,而不是在說她馬上要進行一樁慘絕人寰的滅門慘案。她挪動蓮步,優雅萬分地甩了長袖,飄到我們麵前,蹲了下來,“孽障,可惜你現在馬上就要死了,不然就能看著我如何一個一個把你們原家人的血統統吸幹!”

吸、吸血……真、真的嗎?

“恐怕是姑母沒有時間了。”非白忽然笑了,笑得無比冷豔,“明風揚到這裏來,是想見娘親最後一麵。他身中數支飛箭,那箭上全是原家獨門毒藥,按理他可以用明家的解藥,盡可以找個僻靜之處,停下來將毒逼出來,可是他沒有這樣做,隻是一路殺到這裏。他的血中全是毒藥,他手中握著的白玉簪也染了他的毒血,沾滿了劇毒,姑母方才被小侄用這支白玉簪刺中了,姑母算算,您還能活多久?”

原青舞呆在那裏,急急地抬起右手腕看時,果然整隻手腕早已一片烏黑,那可怕的黑色還在向上蔓延而去,她的口中發出驚恐的叫聲:“不。”

她猛地從白傘中抽出一柄明亮的短劍,將中毒的那隻手齊根切斷,然後疾點止血的穴道。

我嚇得連聲大叫,可是原青舞叫得比我更響道:“孽障,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她揮著那柄短劍如驚鴻出世,向我們衝過來,非白冷靜與她過招,始終擋在我的麵前。

原非白冷笑道:“姑母,你就算在這裏殺了我,也不會得到姑父和父侯的心,父侯他無論娶多少女人,心中隻有我的娘親一人罷了。”

原青舞忽然想起什麼,眼中滿是驚濤駭浪,一腳踢走非白,她轉身向帳中的謝夫人飛去,“賤人,你快起來,看看你的好兒子做了什麼啊,讓我看看你現在多老多醜,如何再去勾引我的二哥和明郎?”

原非白閃電般地一鞭甩向原青舞,快近她身邊時,他猛地變了方向,那鞭梢向帳頭的夜明珠飛去,他一把拉起我,躲在房間裏唯一的一麵屏風後。

那粉色的帳中立時射出無數的箭羽,原青舞武功再高強,卻無法抵擋住所有的流矢,濃重的血腥味溢了出來,她的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原非白壓在我身上,密密地護著我,我們躲藏的屏風明明如絲帛透明,卻堅韌無比,那些尖利的箭羽完全被擋在屏風外麵。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時間,外麵流矢之聲消去,非白抱著我走了出來。隻見整個房間都被流矢射得一片狼藉,謝夫人的帳子也全塌了下來。原青舞像個刺蝟似的躺在地上,她的一隻眼睛插著三支箭,剩下的一隻眼睛惡毒地看著原非白,嘴裏吐著黑色的血沫,“你……其實是故意引我進暗宮,故意讓我放下戒心,跟你進了你娘親的假墓,借用這流矢來射殺我。”

非白看著她,眼中有著我從未曾見過的陰狠決絕。

“是二哥要你引我進來,在這裏殺死我的嗎?”她顫聲問道。

非白緊緊抱著我,我感覺他渾身肌肉緊繃,胸膛不停地起伏,身軀甚至有點發顫,然而他卻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對著她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和原青江給我生生不離時一模一樣。

原青舞欲舉劍砍向非白,卻被銀箭釘在地上,她嚐試了幾次都失敗了,箭孔處流下的黑血更多,她最後放棄了掙紮,“二哥果然不肯原諒我……”她看著非白苦澀地笑了,“你……笑起來和二哥……好像,你……很像他,你果然是他的兒子。”

她喘了一會兒氣,向四周看去,目光好像在搜尋著什麼。最後她的那一隻眼睛看到了遠處明風揚的頭骨,怔怔地流淚道:“我可憐的明郎啊,你到死都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麵,不是嗎?你這個小傻瓜啊。”

那語氣真摯而心疼,就如同她在暗宮外,向我敘述新婚時的她與明風揚如何濃情蜜意,少年時的原青江又如何寵愛她一般,充滿溫情和感動。

她的眼中黑色的淚不停,她努力坐起來,用剩下的一隻手拔光了所有的箭羽,一路流著血爬過去,終於夠著了那被她踢散了的明風揚的頭骨,還有那枚瑪瑙蓮花扳指。她抱著那頭骨,癡癡道:“不過不要緊了,明郎,青舞終於找到你了,我們一家三口終於可以團聚了。從此以後,你無須再怕,我再也不會打你,也不會離你而去了,再不讓那個賤人或二哥來傷害你了,我們倆再也不會分開了……”

原青舞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眼中忽然煥發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喜悅的神采,使得她那張本來看似很恐怖的臉,竟然顯得平和而安詳,她對著空中甜甜地喚道:“明郎,你來接我啦。”

然後她快樂地、緩慢地閉上了眼,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我在心中輕輕地一歎,也許,原青舞在死亡的那一刹那,終於明白了生命中她最愛的人是誰。

原青舞選擇了熱愛明郎的那一半,選擇成就賢妻良母的人格,而不是癡戀原青江,那畸戀的一半,這才得到了心靈的平靜。她笑得那樣愉快,一定是見到了她的明郎,而她的明郎也原諒了她。

但願她的來世莫要再陷入與兄長的畸戀之中,莫要再夾在夫家和娘家的仇恨之中,莫要再經受失夫喪子之痛了。

我轉過頭來,非白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原青舞和明風揚的骨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鳳目中淚光隱現。

過了一會兒,他平複了情緒,收回了目光,轉向我,凝視了一會兒,柔聲問道:“你、你……可好?”

我看著他,想起原青舞剛剛說的話,想起錦繡和他對我的傷害,如利箭穿心,我冷冷地看向非白,“你是故意讓她挾持我,她以為控製了你的心上人,自然就放了下戒心,以為你真心帶她去謝夫人的墓室吧。”

他在那裏有些張口結舌,滿眼都是氣惱,鳳目中閃著兩簇火苗,看得我不由後悔剛才說的這樣直白。即使這裏不算是他娘親的墓穴,也能勉強算個衣冠塚。

雖說他做得是有些過分,可畢竟剛剛報了大仇,現在他的心情肯定是喜怒摻半的,喜的是大仇得報,怒的是衣冠塚被毀,還有觸動那些悲鬱可怕的噩夢。若是激怒了他,他一掌將我打死了,還來個毀屍滅跡,那我還真的會像那原青舞說的那樣,十年二十年沒人發現哪。

我極度恐懼地看著他,汗水沒用地流滿全身,他也是怒火滔天地看著我。

情塚裏靜得可怕,過了一會兒,他恢複了平靜,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將我放了下來,沉默地拿出一顆紅色的丹藥,遞到我眼前。

我大汗淋漓,難道是我知道得太多,他、他想殺人滅口?我恐懼地說道:“你、你想毒死我。”

原非白的手有些抖,俊臉冰冷得好像千年寒冰,他似乎在努力隱忍著怒氣,最終他深吸一口氣,也不說話,板著臉硬是把這顆紅色的藥丸塞進我的嘴裏,還捂著我的嘴,不讓我吐出來。我嗆了半天,那顆藥丸終於下了肚,他才麵無表情地放了手,也不管我在那裏拚命呼吸,隻是替我拔去了我另一條腿上的小箭。

他的手腳毫不憐香惜玉,我自然是疼得齜牙咧嘴。我恨恨地想這小屁孩一定是在公報私仇,這是他常做的戲碼。

最後疼得實在忍不住,我拚命捶打著他,一邊又淚流滿麵,心酸地大哭起來,“原非白,你不是人,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和錦繡兩個人要這樣騙我,都是因為你,我才變成半死不活的,你現在還要這樣折磨我,你太過分了,你不是人,不是人。”

原非白的表情忍無可忍,猛地抓著我打鬧的雙手,冷冷道:“現在是你分明都快將我打成內傷了,哪裏是半死不活的?”

我一愣,好像是啊,兩條腿好像沒那麼疼了,血也止了,人也比原來有精神了,那他剛剛喂我的果然是靈藥了?

我有些心虛地想收回我的手,可他卻不放,冰冷的語氣中已有著明顯的氣憤,說道:“我千辛萬苦地同你大哥潛入西安城來救你,連韓先生也沒知會一聲,你的心中卻隻想著我要毒你、害你、利用你……”他抿著唇,如萬年寒冰地看了我幾眼,冷笑道:“你也別拿錦繡那檔子事來噎我,說來說去還不是我不及你心上的那個會裝傻嗎?”

我一怔,隻聽他生氣地說道:“若是他在這裏,真要是毒你害你,你也會找上成千上萬個理由來幫他開脫,然後甘之如飴吧?”

一時間,我忽然發現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來想過問題,我明知道非玨在軒轅淑環的事上也對我隱瞞了,可是我的確從來沒有怪過他。

為什麼?我無法回答我自己。我的心裏開始有了一絲慌亂,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一個人猛然間發現他一直在追求的隻是一種虛無時,那種慌亂和無力感。

再一想,花木槿啊花木槿,你認識傻非玨已有七年之久,難道忘了在破敗的德馨居,他給你帶來多少歡樂?

當我早年饑餓地躲在河邊哭泣時,他也曾偷偷塞給我瞞著果爾仁拿出來的饢餅。

當他一次又一次迷路在西楓苑,拉著我嘰嘰呱呱地扯東拉西時,我不也是毫不介意地告訴他我心裏如何思念我的胞妹,告訴他心心念念要撮合碧瑩和宋明磊,而他一般都是沒弄清楚誰是誰,愣愣地張口欲言,幾欲插話,最後都是跟不上我的節奏,直至我還在那裏慷慨激昂地賭咒發誓,一回頭才發現他早已沉沉睡去。

櫻花林中的紅發少年,在妍紅花雨中癡癡讀著我送給他的《青玉案》,他的音容笑貌猶在腦海浮現,明明是我這幾日地獄噩夢般生活的支柱。

原非白,你怎可如此詆毀我和原非玨的愛情,你我不過相識一年!

於是我決定更討厭非白,我睨著他,一徑沉默。

他氣結地甩開我的雙手,自己跑到一邊,沉著臉也服了顆剛才的紅藥丸,坐在一邊盤膝調息去了。我和他中間隔著一隻眼的原青舞的屍體和明風揚的頭骨,我看著他,又抽泣了幾下,而原非白隻是調息打坐,再不理我。

哼,不睬就不睬,你這滿心滿肺滿肝滿肚腸都是小九九的壞小孩!

再看看我和你相識的一年間,我發生了什麼?

你害得我成了全天下少女和龍陽采花賊的頭號公敵。

你還打了我兩耳光。

你還沒向我道歉關於你瞞著我和錦繡的事。

你還害得我可能要少活七十年了。

你還讓我不能和非玨相好!

你不要以為我現在雙腿不便,又坐在屍骨當中,心裏有些怕,肝膽有點虛,雙腿有點疼,身體有點弱,肚子有點餓,我就要來爬過來求你……

反正沒有你,我這幾天還不是打打殺殺,吉星高照地活過來了嗎我!

你最好永遠不要睬我,等我腿好了,我這就跳槽去非玨那裏,就算沒有古艾滋的解藥,我就和非玨搞柏拉圖式的戀愛好了,就是永遠永遠不要再見你這個花心花肺花肝花肚腸的壞小孩!

哼!

我心一橫,也閉上眼睛靠在牆上,不再說話。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那紅色的藥物起了作用,沒有多久我進入了夢鄉。我身在西林之中,周圍全是濃霧,我向前走著,愈來愈看不清前方,忽然前方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卻是滿身是血的宋明磊,他長發披肩,麵色有如厲鬼,身後是一雙紫瞳陰鷙地看著我,他嘲諷地大笑著,惡狠狠地將偃月刀插入宋明磊的胸膛,我嘶聲大叫起來。

“木槿,木槿。”

一陣焦急的呼喚傳來,我睜開了眼睛,眼前是滿麵焦急的非白。啊,我什麼時候枕到他的腿上了?

四周的景物已經變了,我們已出了情塚,坐在一處更陰冷昏暗的通道前。抬頭隻見一幅巨大的石雕畫,畫上一個豐腴美麗的飛天,神色愉悅地跳著舞。旁邊鐫著一個身材修長,麵容俊美的男子正在為她吹笛。兩人所在之處,滿是大朵大朵的西番蓮花盛放的浮雕,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我們還是在暗宮之中,原家的祖先其實是很富有藝術細胞的,是我小腿的傷影響到我大腦的視覺神經係統了嗎?為什麼我覺得這個男子和飛天都長得很眼熟呢?

我坐了起來,想起剛才的夢境,想起宋明磊的慘死,不由悲從中來,“二哥、二哥他為了救我,被段月容殺了。”我悲傷地大哭了起來。

非白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驚訝,應是知道了發生的一切,他滿臉恨意,猛地將我拉入懷抱,再不說一句話,隻是牢牢地圈著我。

我伏在他的胸前,把剛才的爭吵暫時放到一邊,聽著他劇烈的心跳,心中隻是一團難受,使勁抽泣著。雖然我和原非白之間隔著太多太多的東西,有錦繡,有原家的秘密,有無窮無盡的野心,然而我不得不承認,比起這幾天來戰戰兢兢,血雨腥風,生死離別,此時此刻在他的懷抱裏,是我感到最安全和放鬆的時候。我哭得天昏地暗,久久不能自拔。

“喂,哭夠了嗎?”

耳邊傳來一陣嘲笑之聲,我抬起頭,卻見一個白衣人影,麵上戴著陶製的麵具,正是我的噩夢,那西林的白麵具。

可能是這幾天經曆的多了,也可能還有另外一個更可怕的角色,原非白同誌坐在我的身邊,再可能,這幾天我經曆了太多活生生的噩夢,本身的膽也給養肥了,感覺不再這般怕他了,於是我害怕地叫了一聲、兩聲,不叫了。

“你還像以前一樣聒噪。”白麵具的聲音還是那樣冷,明明他的麵具上沒有眼珠,我卻覺得他的眼睛跟著我。

“你很厲害。”

嗯?他在誇我,過了一會兒,我明白他是在對著我旁邊的原非白說話,而原非白隻是緊緊拉著我的手,冷冷地看著他。

“恭喜你實現了你的誓言。”他的聲音冰冰冷冷,“真想不到,僅憑你一人之力就將她殺了,為娘親報了大仇,幹得的確漂亮。”

“我不殺她,難道還等著你來幫我殺她不成?”原非白輕嗤一聲。

我心中一驚,原來他倆認識。

原非白淡淡道:“不知暗神大人,有何指教?”

什麼?這個白麵具殺手就是替原家掌管暗宮的暗神,聽聲音是如此年輕,看他的態度又對非白如此不敬,這個暗神究竟是誰?

“你可知你私自調來的燕子軍此刻正在攻城。”

“哦!”非白麵無表情,“於飛燕還沒拿下西安城?”

“快了,不過你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白麵具的聲音有些幸災樂禍,然後提出了一項重點,“你私放了外人進來?”

非白看了一眼我,“她是我的人,又豈是外人?”

“她何時成了你的人?”白麵具嗤笑,在“你的人”上分明加重了嘲笑的語氣,“我看她心裏翻來覆去念叨的是你們家那四傻子吧!”

我大驚,這人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我與非白、非玨的糾葛他一清二楚?

非白的臉明顯地一沉,冷冷道:“原家的家務事也是你管得了的?剛才不見你現身,現在你又來做什麼?”

白麵具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過來對我一揚手,我感到一陣眩暈,耳邊隻聽到非白大吼著我的名字,然後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