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2(新)13(3 / 3)

“那是布仲家的油菜田。”小玉甜甜地插上一句,“他們還喜歡種李子,跟我們寨子不一樣的。”

還是小女孩比較感性,滿眼的驚豔,牽著我的衣角,嬌聲喚著:“那李花紅紅的,像娘娘的胭脂,真好看。”

沿歌這小子卻流著口水說:“再過幾個月李子就熟了。”

我輕笑出聲,山風拂過,金黃的菜花悄悄彎著腰,翻起黃金般的波浪,李花豔紅,點綴著金海,甚是壯觀。李花林間偶有纖纖人影移動,山穀間響起一陣柔美的歌聲,金波海浪中,一個壯碩的人影,聞之欣然直起身子,開始激昂多情地和著那歌聲。

“布仲家的在對歌了。”沿歌的眼中閃著狡黠,“我爹說,布仲家是南蠻夷子,所以他要對歌才能找到媳婦。”

“沿歌,這是布仲家的習俗,我們應該尊重他們,莫要……”

我這才發現無人回應我的諄諄教導,一回頭,卻見一個紫瞳佳人站在那裏,雖是布衣釵裙,紫眸流盼間,卻難掩其絕代風華,不是我那“賢德的妻”又是誰呢?

孩子們奇怪地沉默著,隻有春來笑嘻嘻地叫了聲:“師娘。”

段月容高貴的額頭微微點了一下,破天荒地摸了摸春來的頭發梢,然後立刻撒手。他的紫瞳冷冷地瞟了沿歌一下,向他微微抬手,沿歌立刻領頭嚇得一哄而散,沿歌跑得最快,隻有春來有些迷糊。

段月容嘲笑一聲,“這群小魔鬼。”

我白了他一眼,拿下了他的菜籃子,取出食物,大口大口開始吃了起來,“你不要賊喊捉賊。”

不知道這段月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自從家庭暴力事件後,我說了一句他的飯菜做得好吃,他還真的履行他的諾言,天天給我做吃的。我認為做飯是有利於他修身養性的,當然也是為了能讓我的“家庭負擔”輕一些,因此我極其熱烈地鼓勵他去做,從此我便能吃到熱菜熱飯。

嗯,還真不是蓋的,到底是四大公子之一,連做飯也能做得這麼好吃啊,我開始狼吞虎咽。

真好吃,想必他的師父牛哥二嫂肯定做得更好吃。

嗯,什麼時候可以考慮到她家去蹭一頓飯的,不過老是麻煩人家免費幫著帶夕顏,不太好意思張口了。

我正胡思亂想間,他端出一個水壺來,遞給我。

我自然地對他微眯眼睛,他喝了一口笑著遞給我,我才爽快地喝了起來。

啊,他幹嗎這樣看著我啊?不知道這樣看著我吃飯,會使我消化不良的?我努力咽下一口飯,指著山下金海李紅,“你看,布仲家的田多好。”

沒想到他看了一眼,輕嗤一聲,“這算什麼,葉榆家家種花,層林盡染,風花雪月之鄉,比起這個蘭郡要強之百倍。”他挨著我身邊坐下,扭頭對我笑道:“不過,你若喜歡此種美景,當是會很習慣葉榆的生活。”他的目光有一絲熱切。

我當作沒聽懂,也沒看懂,隻是嘿嘿傻笑一陣,“你知道嗎,這裏的人們其實可以不用為種出來的農作物不能及時交易而煩惱,因為這裏有豐富的旅遊資源,人們可以將此作為農業旅遊基地。”

我以為他會聽得不耐煩,沒想到他的紫眼睛裏卻盛滿了興趣,開始問東問西起來。

這時山歌又起,打斷了我倆的聊天,我們停了下來。我悶頭扒著飯,而他抬起頭含笑地聽著悠遠的山歌。

過了一會兒,他遠眺山穀,對我微笑著,“你可知道,你同尋常女子不一樣啊。”

我很想提醒他,其實,他家的綠水同尋常女子也是不太一樣。

“其實,那日七夕,你拉著我的手說的那些話,我都記著,然後等我……”

我狀似無心地打斷了他,口中驚奇地說道:“你為何拿這麼一大碗飯來,須知這糧食是我問族長家借的,等下次收成的時候,我們是要還的,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

他的紫瞳有些泄氣地看著我,我話未說完,他便將大土碗和我手中的筷子搶了過來,俯頭便吃。

我奇道:“你還沒吃呢?”

紫瞳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我倒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剛才就不會那麼硬塞進嘴裏了,不由笑道:“那你幹嗎不再帶一副碗筷來?”

他悶頭吃飯,恨恨道:“懶得洗了。”

我努力地憋著笑,這人真是……

天氣漸漸熱起來,夕顏開始搖搖晃晃地走路了,把我給高興壞了,當夕顏蹣跚地撲到段月容腳下,仰起小臉,對他笑著流口水時,他的鼻子裏哼了一聲表示了他的感慨之情,可是眼中也不由柔和了起來。

又過了幾日,我和段月容大躍進栽種的稻秧已經成功地躥了出來,我喜上眉梢,決定明天把紫眼睛的大懶鬼拉出來,一起放水種下秧苗。於是這一日便早早地放學回家,未到門口,心想不知這個段月容是怎麼做飯帶孩子,便放輕腳步,隱在窗前一看,就此把我給嚇住了。

卻見段月容曾經揮舞著偃月刀殺人如麻的左手,正麻利地拿著菜刀切著一盤未知名的蕨類植物,是昌發家前日在山裏采來送的,可是另一隻手卻握著夕顏的一隻藕段般的小腿,倒提著她,一邊還晃悠著。

我在那裏張口結舌,卻見他刀刀有聲,轉眼那盤蕨類植物已成數塊,油鍋已經冒煙了。

可能是提著夕顏的手累了,他將兩者空中一拋,菜刀與夕顏在空中險險地交錯而過,然後成功地換手。我的嘴張得更大,再也忍不住了,衝了進來,“你這渾人,你想……”

我人到眼前,話未說完,因為一把菜刀正好架在我的脖子上,段月容睨著我,“我就猜你也看不下去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你幹嗎這樣折磨夕顏,她才一歲多……”

段月容將夕顏塞在我的懷裏,“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做嗎?是你帶回來的這個臭東西,喜歡這樣被人倒拿著。”

“瞎說……唉!”我提高夕顏的小腿,隻見她的小臉充滿興奮,單眼皮的小眼睛裏冒著星星,小嘴咧著,口水直流。

“這孩子真稀奇。”我驚歎不已。

“這臭東西不是毛猴子轉世就是妖怪投胎的。”段月容沒好氣地說著,“快去給她換尿布吧,臭死了。”

我背著他做了一個怪臉,心說:你才是妖怪投胎的呢!

入夜,段月容和夕顏都睡下了,我從桌上鋪的床鋪上偷偷地下來,拿了胰子、毛巾,溜到後山無人的山澗中洗澡。

這是我有一次迷了路無意間發現的,這是一個天然小泉形成的淺潭,我脫了衣物,站在沒腰的溪水中,任冷冷的溪水輕揉著我的肌膚,不由全身心地放鬆了下來。

我的眼前正是一汪明月的倒影,抹了一把臉,抬起頭看向那飽滿的圓月。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我不由低下頭,輕歎一聲,手輕輕觸動清波,攪散了那一池相思。

忽然,樹木斷裂的聲音傳來,我嚇得一下子蹲了下來,過了許久,沒有了聲音。我暗想,不會是那個愛偷看女人洗澡的二狗子吧?我大著膽子,趕緊穿上衣服,盤上頭發,施輕功跑到樹木斷裂的地方,空無一人,唯有貓頭鷹轉著腦袋看著我,然後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許是什麼小動物吧。我鬆了一口氣,一邊東張西望地往回走,不留神踩到一窪坑地,我的身子往前傾倒。眼看就要與大地做一次親密接觸,斜地裏躥出一隻有力的手,將我扶住了,我卻嚇得驚叫一聲,急急地抬起頭。

月光下,一雙紫瞳幽深莫測,如剛才的貓頭鷹一般發著幽幽的亮光,我又嚇得倒退三步,定了定神,“你到這裏來幹嗎,夕顏呢?”

他微轉身,天人之顏沒在月光的陰影下,令我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聽他淡淡道:“晚上起夜才發現你不見了,便出來尋你,我把夕顏交給牛哥二嫂了。”

我懷疑地看著他,他卻一聲不響地看著我,我清了清嗓子,挺胸答道:“我出來洗個臉罷了。”

他點點頭,不再搭理我,隻是一個人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我暗嗔一聲,跟了上去。

兩人無聲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路上青葉野花暗香浮動,淡淡襲來,蟲鳴之聲交織,山間淙淙的溪水聲傳來,伴著生動的蛙鳴和昆蟲的叫聲,仿似一首溫婉動人的小夜曲。我的心又開始鬆弛下來,人雖然走在路上,心卻有些醺醉地昏昏欲睡,這是很久沒有出現的感覺。

這時,一陣琴聲輕輕地飄來,段月容停住了腳步,我險些撞上了他。

我驚醒過來,段月容凝神聽了一會兒,輕輕一笑,“這是布仲家的男子在彈月琴,尋心上人。”

“他的琴彈得挺好聽的。”我聽了一會兒,老實地點頭說道。

段月容瞥了我一眼,拉著我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

他對我一笑,我敏銳地捕捉到他紫瞳中一閃而逝的邪氣。

卻見他信手摘下一枚柳葉,放在嘴上吹了起來,那柳葉吹出了同月琴一模一樣的曲子,然而葉哨清脆尖嘯,似是女子多情的嬌吟,和著那穩健月琴,甚是動聽。

一曲奏罷,月琴聲停了下來,段月容趁這個當口,曲子忽然一變,竟然吹出一支《長相守》來,他的紫瞳滿是挑釁,然後向我瞟來。

《長相守》是所有古曲中韻律最難掌握的曲目之一,在暗宮和梅影山莊的《長相守》又比普通的《長相守》多了一絲雄渾的悲壯,多加了鎖音的機關,甚是難懂,而段月容隻聽了一遍,便在地牢中吹了出來。現在他吹出的葉哨不過是尋常的《長相守》,然而那委婉纏綿之意,絲毫不差。我不得不承認,可能除了非玨以外,能被世人稱公子的人,在琴棋書畫方麵,的確都有兩下子。

段月容深深地凝視著我,那首《長相守》漸漸吹得柔和起來。

我的心神一動,往事猛地襲來,眼前滿是那潔瑜無瑕的白衣少年,天人般的一顰一笑,西楓苑裏他手把著手教我彈《長相守》……

我粗壯的蘿卜手連連彈錯,素輝在那裏幹著急,嚷嚷著木丫頭是朽木不可雕也,謝三娘拎著他的耳朵出去了。梅園裏隻有我和他,他對我淺笑著,拿著汗巾為我擦去滿頭汗水,安慰我不要急,慢慢來,那雙鳳目滿是柔情。

月光下,月琴聲再一次響起,我從回憶中驚醒了過來。這次彈的卻也是那首《長相守》,一琴一葉相和,委婉動人,卻又夾著一絲異族的火熱情懷,段月容看著我愈加柔情起來。

我仿佛也有些醉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半合半閉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那琴聲似乎近了,琴聲也慢慢有了更纏綿的情感。

段月容的眉頭一皺,停了下來,我的醉意一下子被打斷了,睜開了眼,不解地看著他。

段月容的臉上似笑非笑,低聲道:“壞了,那彈月琴的傻子,信以為真了,前來尋相好的了。”

啊?這是來真的?我目瞪口呆中,段月容已拉起我飛奔起來,後麵傳來腳步聲,那腳步聲漸漸近了。

“這可壞了啊。”段月容口中直嚷著糟糕,臉上卻寫著興奮,滿是一種做了壞事得逞的愉悅和自豪。

我暗想,此人實在是變態得緊。

我們轉眼來到一棵參天大樹跟前,他指指上麵,然後拉著我一起飛快地爬上去。

我們躲在一根枝幹上,他拉近我,溫熱的氣息吹在我的脖頸間。我自然推開他,低聲說道:“你別那麼靠近,你沒事幹嗎瞎摻和人家談情說愛,都怪……”

他卻一下子攬著我的腰,緊緊貼近了我。

此位仁兄,可能很久沒做壞事了,難得騙了人家,他笑得邪肆而興奮不已。

我大驚,正要打他,樹下卻響起那首月琴版的《長相守》。

我們低下頭,卻見一個高大的影子在樹下一邊彈著月琴,一邊東張西望地轉悠。那是一個穿著布依族服裝的青年,月光下看不清麵容,他彈了一會兒,停了下來,似乎有些失望。

這時後麵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多吉拉少爺,首領要你回去,好像寨子裏有大事了。”

我的心一動,多吉拉?這個名字很熟啊?

轉念再一想,是了,是上次那個野雁風波中的布仲家首領的兒子。我正思忖間,那個多吉拉歎了一口氣,又四處看了看。

“少爺,您在尋什麼呢?”

“幫我去查查有哪家姑娘吹葉哨特別好的。”

“喲,少爺,那可難了。這幾個山頭裏,不光咱們布仲家的,苗家土家的會吹葉哨的姑娘也不少呢,就連那君家寨的漢人裏,好像也有幾個姑娘會吹呢。”

“應該是個漢家女,那首曲子不是這裏的……”多吉拉沉默了一陣,輕歎一聲,“咱們先回去吧。”

兩個人漸漸地越行越遠了,我感到段月容渾身的肌肉鬆弛了下來,我看著他,“你幹嗎耍弄人家?”

“哼!”他輕嗤一聲,“誰叫他那麼蠢。這就是為什麼隻有我們白家才能富有南詔,而不是他布仲家的。”

我撲哧一笑,“你這人倒也真絕了,連吹個葉哨,對個情歌什麼的,都恨不能同爭奪天下搞在一起,這是哪門子的歪理啊。”

他本待強辯,忽然看著我的笑臉有些發呆。我這才想起他的手還在我的腰間,我正想挪開他的手。

月色朦朧,灑在他的臉龐,還在他的身上籠著一陣迷迷蒙蒙的煙霧,更襯得他膚白如雪,眉若遠山,紫瞳宛如寶石一般閃著星輝,迷離地凝視著我。一刹那間,我神為之奪,魂為之攝,終於明白了為何人稱其為紫月公子。月光下的他,比之月光竟然毫不遜色,如果不是他在我腰間的灼熱感提醒著我,我幾乎要被他的美麗所迷醉,以為他是月宮裏的天人下凡了。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沉重的鐐銬無法奪去他邪魅的一絲一毫,地府的淒迷亦無法遮掩他攝人的光彩,更何況是現在,醉人的月光下,他如此溫情脈脈地看著我。

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紫瞳在我的臉上逡巡著,他那纖長的手指在我的臉上輕輕撫摸著,替我悄然拂去一綹青絲,然後慢慢地沿著我的臉部輪廓,滑過我的肌膚,停留在我的唇上,他的手指輕輕描摹著我的唇形,然後他的紅唇慢慢地貼向我的唇上。

事實再一次驗證了,老天爺是很不喜歡段月容的。

就在他的唇貼上我的唇那一刹那,我們坐著的那根樹枝猛然斷裂。

猛一驚醒間,我們倆人已跌坐在樹下,大樹間有一群小鳥被我們驚飛了起來,我的頭上滿是樹枝,段月容的腦門上還誇張地頂著一個破鳥窩。

我清醒了過來,暗罵一聲:花木槿,你昏頭了,竟然為段月容的美色所迷。我急急地站起來,“快回去吧,牛哥二嫂都睡了,老是麻煩人家做免費保姆不好的!”

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沒敢偷看段月容的麵色,隻知道他沒有立刻爬起來跟上我,好像隻是傻坐在那裏,頭上的破鳥窩也沒有摘,默默地看著我離去。

我先趕到牛哥二嫂家接回了夕顏,等回到家裏,段月容已經上床睡下了。我鬆了一口氣,就抱著夕顏在桌上混了一夜。

然而那一夜我分明聽到段月容在大床上翻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