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中多毒物,我便囑咐了那些個平時最愛捉蟲子嚇女孩子的小屁孩去幫我捉些毒蟲來,什麼蜈蚣、蠍子,越多越好,放在落花坡其中一個陷阱裏,這個特殊的隊伍以沿歌為大隊長。我特別囑咐沿歌,千萬不要浪費,什麼蟲子都要,什麼咬人什麼好,但是抓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要咬到自己人,沿歌的眼神亮得驚人,拍著小胸脯激動地說沒問題。
我的計劃有條不紊地做了下去。這一夜,我正削著竹箭,忽而一人欺近,我驚抬頭,因為俯身太久,人有些暈,我扶著牆,慢慢站起來,卻見一人長身玉立,在月光下,紫瞳幽冷,如獸一般發著光,冷著臉站在我的麵前,他信手拿起我的木箭,皺著眉頭,“你以為這些木箭,真的能夠擋得住胡勇的一萬兵甲嗎?”
我望著他的紫瞳,微微一笑,“難說。”
“那你為什麼還要在這裏陪著這個寨子送死?”
“段月容,你有想守護的東西嗎?”我停下手,站了起來,同他麵對麵。
他皺著眉頭,“你又想來對我說教。”
我沒有照往常那樣生氣,隻是歪著頭對他一笑,“你知道嗎,段月容,每次我想同錦繡探討一些人生哲理時,她也同你一樣,皺著眉頭對我說,我又要對她說教。”
段月容默默地看著我。
我對他笑著說道:“段月容,你知道魯先生為什麼要去死嗎?”
他皺著眉頭,“魯先生?”
我看著他的紫瞳說道:“就是那個你命兵士殺了全村的男人,淫辱所有的女人,然後滅了整個魯家村,魯元是唯一的幸存者,可是在梅影山莊,他卻救了我和你。”
他想了一陣,嘴角扯出一抹嘲笑,“那又怎麼了,他全族被滅,是他太弱了,自然被人欺辱。他不想活就是因為他知道他太弱了,根本不能在這亂世裏生存。”
我搖搖頭,“段月容,你錯了,魯先生去死,是因為他有他的尊嚴。古人雲,匹夫不可奪其誌也,魯先生是多麼想要有尊嚴地活下去,可是這個亂世根本不讓他這樣。就連他一生最愛的妻兒,慘死在你的鐵蹄之下,在墳墓裏也不得安寧,還要被人利用來淩辱魯先生,魯先生無法自尊地活下去,所以他隻能選擇有尊嚴地死去。”我咽氣吞聲,淚水滑落,“我花木槿和千千萬萬個魯先生,同你和三爺那樣的天之驕子是不一樣的,我們隻是想要一個平靜的生活,碧波泛舟,可是這個亂世不允許。
“沒錯,我是可以同你一起繼續逃,也許你幫你的父王打回葉榆後,你一高興便會念在我們相識一場,當真送我回白三爺那裏,可是如果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君家寨像西安城一樣被焚毀,我做不到,讓我像你一樣高高在上地看著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也做不到。”夜風吹動我與他的發,我的淚水飄向他白皙的臉頰,我笑了笑,“你說得對,我沒有辦法改變我的命盤,我也沒有辦法改變錦繡的、你的、初畫的,還有小五義的命盤。我毫無選擇地同你,還有錦繡生在這個可惡血腥的亂世裏,我的妹妹被辱,我的姐姐死在大漠,我的哥哥至今下落不明……這些或是沒辦法選擇,或是我選擇錯了……”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想起非白,更是泣不成聲。
我抹了一下眼淚,堅定地說道:“但是至少我還有權利選擇去盡我的全力,不要讓君家寨這些善良的人們重蹈他們的命運,不要讓他們在亂世的鐵蹄下飽受欺淩,生不如死,哪怕我不成功,我也能有尊嚴地、光榮地死去。”
段月容的眼中有著動容和一絲我看不懂的傷痛,我看著他,無限殷切地說道:“段月容,你了解南詔步兵和胡勇的打法,難道不能留下來陪我和君家寨一戰嗎?就看在你我最危急的時刻,君家寨也曾救助過我們,不成嗎?”
他哈哈大笑,“花木槿,你真是個天真的女人,在這世上,你若想活下去,心就要狠一些,就得一個人都不信,就要踩著別人的屍骨活下去。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真以為亂世裏,老天爺會放過這個村莊嗎?你別癡心妄想了,我不過是看在你同我也算有過情分,才來勸勸你,你不要以為這一路你幫著我,我便要為你留下送死。”
我垂下眼瞼,心中失望不已,麵上淡笑了一下,“你說得對,我的確是癡心妄想,那我可不可以私人向你提個請求?”
他背對著我,冷冷道:“你說來聽聽。”
“夕顏,她……”我看著他的背影說道,“請你帶她走吧,這一路上若沒有她,我們也不會活到現在。現在看來我是不能再照顧她了,你帶著她可能也是麻煩,夕顏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精靈,萬一初畫的孩子一生下就死了,就煩請你將她送給初畫領養,就權當是我對她的安慰,好讓她多活些日子,也能為夕顏找個好媽媽。實在不行你也可以把夕顏交給布仲山寨,讓多吉拉少爺看在一場朋友的分上,替她找戶好人家收留……”
“我就知道你要我救這個臭東西。”他猛然轉過身來打斷了我,一改冷然的神情,憤恨地對我大聲吼道,“花木槿,你還是人嗎?我同你在一起這麼多日子,你難道不能把這些擔心顧慮,分給我一些嗎?”
“段月容,我應該恭喜你馬上就能見到你的父王,打回葉榆榮登帝位了,你還有什麼讓我來替你擔心顧慮的呢?”我側頭看了一眼園中李樹茂盛,碧葉泛著月亮的銀光,心中無限慘然。
我轉回頭來對他淡淡地微笑著,可是他猛然向前一步,抓著我的雙肩,厲聲道:“花木槿,你明明知道我心裏怎麼想的。隻要你說一句話,我可以不介意你中了生生不離,帶你離開這個君家寨,然後我會讓你追隨我一生,享盡榮華富貴。”他一下子摟我入懷,“我會想盡辦法找到那生生不離的解藥,我可以天天陪著你、寵你愛你。我討厭孩童,可是我知道你卻喜歡孩童,隻要你樂意,我可以準你為我生兒育女,生他十個八個夕顏、朝顏的也無妨,管他什麼君家寨,管他什麼原家兄弟,你為何不能多想想我呢?”他一下子捧起我的臉,略帶粗暴地吻了下來。
他的吻瘋狂而充滿熱情,急切地想要肯定的答案,我並沒有掙紮,等他放開了我,我摸著紅腫流血的嘴唇,望著他沉醉而迷離的眼,柔柔笑道:“也罷,段月容,這個吻就算是今生的紀念吧。”
他愣在那裏,身子有些發抖,眼神有著支離的恨意,他狠狠地推開了我,“本宮馬上就會美女權力唾手可得,誰會稀罕你這樣一個中毒的臭女人,我會帶走夕顏的,既然你一心要給君家寨陪葬,那就去死吧,你這個蠢女人。”
我跌坐在地上。他對我大吼著,眼中的傷痛恨意難消,毅然決然地轉身跑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夜上元節,非玨最終也是離我而去,夜風拂亂了他的紅發,那發梢擋住了他慌亂得沒有一絲聚焦的眼神……
這一回,大哥二哥也不可能會像天神一樣出現救我了,都走了……
我懶懶地站起來,抬頭望向那明月中天,清華四射,不由想著,大戰之際,非白,你又在做什麼呢?
霧裏看花花不發,碧簪終折玉成塵。
今生今世,恐是到死我倆也不得再相見了……
風拂起我的一縷亂發,卻貼在我的臉上,我這才驚醒我的臉上早已是一片濕透。
我舉起袖子默默地擦幹眼淚,平靜了內心,坐下來繼續靜默地削著箭頭。
柔腸一寸千萬縷,往事傷魂淚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