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輪紅日似火,卻轉眼被大片大片烏雲遮掩,天地間暗了下來,雷電隱隱地在烏雲中露出臉來,如金龍矯健地在空中騰挪,直擊昭明宮最高處的一處殿宇——宣和殿的頂脊。
金龍迅速地隱去,躲在密布的黑雲裏嚴厲地對著人間一聲怒吼,宣和殿驟然燃起了大火。在宮人驚慌的大呼走水聲中,春雨嘩嘩落了下來,恍似軒轅皇室的眼淚無法停歇。
三月初九,君莫問和齊放頂著春雨出了相府,豆子趕緊和君春來上前打起傘來迎上馬車。
車廂裏,君莫問笑聲朗朗。
齊放問道:“爺是用了什麼方法讓竇相爺答應了您的不情之請?”
豆子在外麵趕著車,隻聽君莫問笑道:“我若收了他賜的虛位,如何還能進西北做生意?便說祖上有訓,向來經商不做官,做官不經商。但我婉轉地問他要了在京城販賣鹽和鐵器的權利,還有在京城開的新票號,希望能做官家生意。還有卞京和高紀年,我答應讓他們入股分紅,並幫他們在江南置田產,他們自然求之不得,替我在竇英華麵前解圍。竇英華也看上了我的銀子,還指望著我給他送些湘潭的鐵器好打天下。不過我聽出來了,這竇英華可是想讓我幫著一起勸降張之嚴,你說說他這算盤打得好不好?”
來到京城的別苑,剛進門,沿歌來報:“先生,竇尚書剛派人送了個紫檀木書箱給您。”
君莫問狐疑道:“我與這個竇雲兼素無往來,況且此人素有清名,何故給我送東西?”
他和齊放走進書房,豆子正要跟進去,卻聽小玉喚了一聲:“豆子,快來幫我把樹上的絹子取下來吧。”
豆子咕噥道:“好好的,怎麼讓絹子上樹了呢。”
小玉的臉紅了紅,“請你幫著上樹拿方絹子,又這樣推托了。”
豆子跟著齊放練了三年,武藝已是小成,便施展輕功躍到那棵百年大樹上。不一會兒挪到頂端,隻見一方鵝黃的綾羅掛在枝丫上,心中暗想:“明明沿歌那小子的武功比我好多了,偏又使喚我這個新人。”
他伸手夠著了那方絲絹,一股幽香飄進鼻間。豆子心中一喜,正要躍下,越過龍脊般的牆院,卻見府外的長安街上兵甲林立,官兵的燈火如長龍蜿蜒在每一處街道,照得長安城一片通明。士兵們正在挨家挨戶地搜著什麼,看到七八歲的小孩就抓進了木牢車。
豆子疑惑地滑下樹去,正要將絹子遞給小玉,卻聽見前廳一陣騷動。
齊放和君莫問早已在前廳,笑得依舊溫和,豆子卻覺得他的眼中有絲凝重。
為首一人滿麵橫肉,有些貪婪地看著花廳的珠光寶氣,“有重犯逃出,須搜搜貴府。”
君莫問賠笑道:“軍爺要事,請盡管搜。”說著脫下手上的藍田玉扳指,遞到那士官長的手中,“軍爺辛苦了,還請笑納。”
那士官長立刻奪過扳指在燭光下看了半天,咧嘴笑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一邊說著話,一手卻快速地將扳指塞進懷中。
那士官長轉身對士兵喝道:“下手輕些,若沒有,快走吧。”
各小隊長紛紛回說沒有,卻唯有兩個小兵氣喘籲籲地提出個紫檀木葡萄花紋箱子,說道:“長官,小的們發現這個,分明是宮中禦用的箱子。”
那士官長的臉猛地一沉,“大膽,這箱子是從何而來的?”
君莫問笑著正要答話,已有人朗朗道:“此箱乃是本官用來裝給君老板的贈書。”
眾人一回頭,卻見一人著一品大員朱袍,腰係玉帶,臉方方正正,留著長須美髯,疾步走來。
那士官長立刻跪了下來,“殷大人。”
“兩個月前,竇相賜我此箱,我便將之轉贈友人,聽聞今晚宮中有要犯出逃,便前來看看竇相的要客是否安好。還有,快隨我去西巷,你要找的人已找到了。”殷申的眼睛閃著光。
那士官長得令,立刻點齊了眾人出了君府。
殷申向君莫問抱了抱拳,“君老板,前些日子相贈的幾本詩書乃是古物,貴重萬分,以後便有勞尊駕照應了。”說罷遞上刑部的通官文牒,也不耽擱,帶著眾人昂首離去了。
君莫問凝著臉喚道:“此處不宜久留,立刻收拾回瓜洲。”
眾人立刻悶頭去各自收拾了一下,帶著那口箱子來到城門下。
君莫問沉吟片刻,隻亮出了竇英華賜的通關文牒,一行人馬出得城外,不敢停留,策馬疾奔三日,好歹把追兵甩了。然後馬上換了水路,來到水麵開闊處的長江地界,便有東吳官兵前來查驗,見是君莫問,立刻笑著放行,君莫問方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豆子聽左右船家聊天,方才知曉熹宗皇帝駕崩,同日皇後也殉葬了,太子軒轅翼登基之日,頒詔禪位於竇英華,天下嘩然。竇亭當著眾人之麵痛責竇英華殘害軒轅,被竇英華下了大獄,大儒馮章泰拒絕寫登基詔書,滿門抄斬。
各路諸侯打算借由此事,再次糾結兵力,攻上京都。有人說那太子是假扮的,真的太子已為竇英華所害,又有人說真太子已遁入民間,等等。
豆子心裏不知為何七上八下的,總覺得熹宗皇帝駕崩的那天正好是他們趕出京城的那天,太過巧合了。不過他向來沉默寡言,便也斂聲凝聽罷了。
一日,君莫問過來讓豆子進了他的船艙,卻見屋中坐著一個麵如冠玉的公子,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同調皮的君夕顏差不多大,明明穿著普通棉服,卻有著一種不可忽視的貴氣,鎮靜地看著豆子。
君莫問笑了笑,“小川,以後豆子會來專門侍候你的。”
那個小孩微微點了一點頭,看了眼豆子,“多謝卿……多謝表叔。”
君莫問幹咳了一下,笑道:“豆子,這是我的遠房表親,姓黃名川,以後你就叫他川少爺吧。”
豆子的心裏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隻是點點頭,將幹瘦的身子跪了下來,規規矩矩地給他叩了個頭,“豆子見過川少爺。”
川少爺對豆子虛扶一把,說了聲免禮。豆子也不問,便站了起來,垂首站在一邊。
君莫問眼中閃著嘉許,點了點頭。
豆子的生活中從此又多了一個川少爺。
這個川少爺比他更沉默寡言,但他好像同夕顏小姐不怎麼合拍,兩人打從一見麵開始,就鬥嘴打架。有一點豆子比較佩服夕顏小姐,就是能把這個修養不錯的川少爺給惹惱了。
按理豆子比兩人都年長,偏生兩個都是主子,弄得豆子不知道該幫哪一邊才好。
這一天,為了一句“刁蠻丫頭”,川少爺又把夕顏給惹惱了,兩人先是吵嘴,然後又扭作一團。
到底夕顏算是希望小學的地頭蛇了,那幫子學員們都瞎起哄,幫著夕顏來打川少爺。
豆子一邊使眼色讓小玉差人將夜宿倚香閣的君莫問給請回來,一邊幫著把川少爺救了出來,躍到樹上。川少爺的臉上被夕顏的小手抓得一道道的,還是倔強地看著下麵的夕顏,當然她也好不到哪裏去,小臉也腫了起來。小丫頭開始準備爬樹追上來打了。
川少爺從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道:“打死孤也不信你這樣的刁蠻丫頭是大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