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3(新)14(2 / 3)

段月容閉上眼睛似是平靜了一下,將竹笛放在唇邊,立刻一陣激昂慷慨的音律飄了出來,滿是戈矛殺伐的戰鬥氣氛,段月容娓娓吹來,竟滿是深情和悲壯。

原非白凝神細聽,微一點頭間,看著段月容的鳳目竟然閃過激賞之意。

民間對段月容的音樂才華的吹捧,常常同原非白聯係在一起,就連東庭名儒陸邦淳在世時有幸聽過段月容和原非白的演奏,亦曾讚歎過:“大理紫月,操樂聖手。鳥獸聞奏,三日不離。光耀星輝,堪比踏雪……”

我陶醉在那美妙的笛聲中,昏昏然間眼皮不由下墜,隻聽轟然巨響,眼前那幅鏡壁沉重地打開,卻見眼前滿目竟是櫻花林的花海。

我無法克製地心曠神怡,最前麵的段月容,也是滿麵癡迷,同我一樣忍不住向前走去。

身後原非白暴喝出聲:“快止步。”

原非白猛地將我甩到後麵,可是他自己卻無法止步,跌了下來。

我清醒了過來,耳邊傳來湍急的水流聲,卻見眼前哪裏是什麼櫻花林,那鏡壁打開之後,竟然是一個危崖,那幻象之後便是一條幾百丈深的地下澗水。

我膽戰心驚地飛跑到崖邊,看著兩人同時掛在崖邊,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我該先拉誰?

段月容不會遊泳,這是我當時腦中閃現的最先的一條指令。

於是我本能地一探手將段月容拉了上來。

段月容那死小子,拚了命地死抱著我的手臂,紫眼珠子死死地看著我和百丈高的危崖下的幽深水流,滿是懼意。

渾小子,瞪什麼瞪,你怕個什麼勁,誰叫你是個永遠也學不會遊泳的旱鴨子,水中大白癡。

永業三年他隨大理王回了大理後,我一直以為他學會了遊泳,直到我買下了杭州的府邸,正琢磨取什麼名,他老人家趾高氣揚地趕過來了,一臉風雅地說道“本宮”他老人家,要為園中美景一一賜名。遊園中的大湖時,得意揚揚地說要更名問珠,我一臉木然地瞪著他,而他卻得意地仰頭大笑起來。這時湖中圈養的最大的一隻仙鶴硬被他那可怕的笑聲給驚飛起來,可能是那時的武功還沒有完全恢複,那隻大仙鶴飛過拱橋時,竟然把他生生給掠倒,叭嘰掉進了湖裏。

他老人家沉啊沉啊,一眾人等看得幹瞪眼,後來還是翠花最先反應過來,跳了下去,等撈上來時他就跟一隻落湯雞似的,先是死抱著翠花,然後是死抱著我,看著不遠處優雅的仙鶴,咬牙切齒了半天,厲聲嗬斥著命人把仙鶴全宰了。

他的人在我的地頭上,自然是不敢真去捕殺珍稀禽類,最主要的是他很快在我懷裏沒用地暈了過去,我一開始以為他故意裝纖纖弱質。

唉,我打了他半天臉,都腫了,還是沒醒,然後我意識到了他老人家是真暈了。

他發了兩天的高燒,在我這裏哼哼嘰嘰地養了十幾天的病,翠花滿麵心疼地說,太子在播州曾經天天努力地學習在水中憋氣、泅水,然而遺憾的是殿下愣是沒有學會,一氣之下就不學了。

我這才明白,原來世人口中一旦提起便是又驚又怕的紫月公子,那無惡不作的大理太子,天地人神共憤的大妖孽段月容還是有弱點的!

他——乃是水世界一大白癡!

他幹嗎抱那麼緊,我使勁甩開他,正待去拉原非白,他卻輕巧地躍了上來。

瀲灩的鳳眸再看我時,已然沒有了溫度。

我知道這一準又傷了他,便疾步上前,“非白,你沒事吧,我剛才先拉他是因……”

我不由停了下來,因為他的眼神讓我心酸,好像他根本不認識我一樣,甚至有了一絲鄙夷。

他往深崖下急湍的水流凝視了片刻,麵色有些慘淡,口中似是喃喃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心中更是難受,噎在那裏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裏乃是一條死路,還是往回走。”他不再看我們一眼,取了火把,獨自往前走去。

我的心上像是裂開了一道口子,疼得讓我開不了口,遠遠地看著段月容,“你能走了嗎?快站起來吧。”

段月容的紫眼睛也冷了下來,從地上一躍而起,鼻子裏哼了一聲。

有心想去看看段月容,又怕原非白冷臉子,想去跟原非白解釋,又不想激段月容,幾度心酸得眼淚欲落,我低下頭,抹著眼睛跟在原非白的身後。

原非白根本沒有再回頭,甚至連看也不看我們,隻是大步走在前麵。我疾步跟上去,他似乎也不想讓我趕上他的步伐,我隻得放緩腳步走在中間;段月容慢慢悠悠地在最後踱著步,有時還吹兩句口哨,三個人之間的平均距離大得可以容納一抬四人轎子。

過了一會兒,有人走到我身邊,吊兒郎當地搭著我的肩,我一甩,他掉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又笑嘻嘻地搭了上來。我甩不開,隻覺他在我耳邊吹著氣,“看看,原家的男人就這德性,知道我的好了吧,跟著他讓你一輩子看他的臉色。”

我使勁推開段月容,可能用力過大了,他摔在地上,卻抱著我的腳不放,我怒從心底起,使勁地踢著他,可是他卻左躲右閃,哈哈大笑著,好像跟我鬧著玩似的,“打是情罵是愛,再狠點,木槿,本宮就喜歡你這烈性子。”

前麵的原非白轉過臉來,麵色冷得可怕,他不屑地看著我,“看來你同段太子相處甚歡啊。”說罷冷笑數聲。

段月容爬了起來,掛著笑意,“真是抱歉,原三公子,你也是男人,也當理解所謂小別勝新婚……”

我大吼道:“別再玩了,段月容!”

段月容斂了笑容,恨恨地哼了一聲,倚到一處石壁,陰鬱地看著我和原非白。

非白一指前方,“若是我沒有料錯,前麵乃是斷魂橋,過了斷魂橋,便是地宮的出口禁龍石,鎖著禁龍石的亦是音律鎖。紫月公子既能同我一起用琴笛合奏打開鏡壁的音律鎖,想必這也易如反掌。”

他轉向我,冷冷道:“此處乃是我與家臣的暗號,非白不勞段太子相送了。”

我皺眉道:“非白,小放他們同悠悠他們在一處。司馬遽從小在暗宮長大,定是亦通曉音律鎖,小放又擅奇門遁甲,你無須擔心的。我剛剛在鏡壁看到他們一切安好……可能他們已經出去了,現下我們還是一起走出這活地獄要緊。”

我暗中著急起來,這個原非白怎麼忽然在此犯起病來。

“夫人好意,非白心領了,隻是在下實在不願意擾人好事。”非白卻猛地將我推向段月容,他看著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隻肮髒的蟑螂。

他的力道極大,我站立不住,段月容及時地接住了我。

我的淚水不由奪眶而出,澀澀道:“非白,求你別這樣叫我,我和段月容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別這樣叫你?又該怎麼樣叫你?”原非白淡淡笑了起來,又恢複了踏雪公子的驕傲,卻讓人感到他發自內心的絕望和鄙夷,“我這一生都是為你所累,你在同他快活時,我在地宮裏受盡折磨,心心念念全是你的安全,可是你……花木槿早已賣身投靠……阿遽說得對,你同錦繡都是禍水。

“原氏向來有仇必報,西安屠城這一筆債,大理段氏最好早做準備,我原氏遲早是要還的。花木槿,從今往後,你最好拉緊這個妖孽的手,我們再見麵時,便是敵人,我必殺你同這個妖孽。”他說完,便將高貴的頭顱別了過去,甚至不再看我一眼。

我被他的話給強烈地震住了。我這一生最不想聽到原非白嫌棄我失貞的事,可是今天還是聽到了。

段月容哈哈大笑,攬住我的腰,欣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原三公子的成全,我自然會好好對待木槿和我的孩子。哦,原三公子也知道,她叫夕顏。”段月容直起了身子,摟著我充滿帝王威嚴地正色道:“將來……若有幸沒有被西安原氏所傷,她……必會替本宮滅了西安原氏。”說罷,強拉著我的手走了。

一路之上,空氣漸漸悶熱起來,我的腦海中翻來覆去的就是非白嫌惡的語氣、嫌惡的表情。他嫌惡地將我一推,一路淚水便落到地上,很快地就蒸發了。

段月容看了看我,也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抓著我向前跑著。過了一會兒卻見一座狹窄的石橋,下麵竟全是突突冒泡的熔漿。

花木槿,從今往後,你最好拉緊這個妖孽的手,我們再見麵時,便是敵人,我必殺你同這個妖孽。

記得上一次他放我走的時候,是讓暗神帶話說,隻要他一有機會,定會將生生不離的解藥雙手奉上。渾蛋!你還欠我生生不離的解藥。

不對!像他這樣驕傲的人,如果真的放我走,必然言出必行,會給我生生不離的解藥,即使事出突然,沒有給我,他剛才的麵色好像也不太對啊。

過了石橋,段月容停了下來,原來最後一道門就在眼前,那門前卻是一幅飛天笛舞,雖然主角還是畢咄魯可汗和軒轅紫彌王妃,但畫中的人物造型與姿勢,卻同原家紫陵宮前的圖案一模一樣原家的地宮與這無憂城的地宮建造人必是同一人。

我回頭,段月容對我柔情而笑,舉起竹笛,吹起那首《廣陵散》。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我心中徹悟,我又被原非白騙了。

石門緩緩地動了起來,段月容的紫瞳充滿了逃出生天的喜悅。

他正要回頭,我猛然點了他的穴道,然後把他使勁推出門外。

段月容摔在地上,長笛掉在旁邊,曲調一停,石門又開始往下墜,我對段月容艱難地說道:“對不起,月容,花木槿今日便死在這裏了,勞煩你幫著照看夕顏和大夥了。”

我向原路跑了幾步,可終是忍不住回過頭。

段月容的紫瞳滿是不信和憤恨,似乎衝開了自己的穴道,以龜速掙紮著向著石門爬過來,眼看夠得著那根長笛,可是那石門卻幾近關閉。

我雙膝跪地,淚水滑過鼻梁,滴向另一側臉頰。這一刻我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因為我終於做出了我的選擇,這個我一直想做的選擇,即使以死作為代價,我也不後悔,我也再不能後悔。

我對著極度驚痛憤恨的紫瞳笑了,“你說得對,月容,這八年來我的心裏確實有你,可是我……”

我想對段月容說,如果沒有原非白,早在八年前我就向你投降,甚至會像卓朗朵瑪一樣,老老實實地做了你的第幾十房姬妾也沒有準,可是那石門卻遮住了我們彼此的視線,我隻能聽到他痛苦的嗚咽。

我想對段月容說,這幾年你對我很好,我同你在一起很開心,你讓我做我想做的事,從來沒有逼我。也許對天下人,你是一代梟雄,冷酷殘暴,殺人放火,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惡魔,可是這八年卻從未這樣對待我,你對我的寵溺我不是不知。

然而、然而我依然分不清我更恨你,還是更愛你……

無論是恨也好,是愛也罷,就像你說的,我為自己的臉上戴上了昆侖奴麵具,在心中一直拒絕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你狡猾地利用這八年時間,終是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我的內心深處……

月容、月容……

也許你會永遠地容忍我戴著這個麵具,長長久久地縱容著我對於感情的逃避,可是於我終是有麵對自己感情的那一天,像我這樣的鴕鳥,不到最後一秒是不會被逼出來的……

對不起,月容,當我早年負了非玨,移情愛上了非白時,就注定了我這一生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這個錯誤如果無法彌補,我這一生也無法再去麵對心中真實的情感。

月容,我的左手寫上一個你,右手卻早已有一個他,他在感情上同我一樣,也是一個驕傲的傻子。

不,也許更傻,白白頂著踏雪公子的名號,受萬人景仰,千軍萬馬,風刀霜箭前可以麵不改色,但是於情之一字,受了傷隻會悶在肚子裏爛掉、腐掉,然後戴上厚厚的麵具,縮在殼裏,再不會去接受別人的感情,卻見不得對方受一點點罪。月容,你亦是我這一生的知己,你明白我就是不能這樣看著他一個人驕傲地去死……

我張口欲言,卻隻是顫抖地反複喊著他的名字,淚水噴湧,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對不起。月容,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我所看到的最後景象是段月容顫抖的手剛剛夠到長笛,卻隨著石壁轟隆巨響,立刻消失在視線之內。我使勁地對他揮著手,明明知道他已經看不到我了,可我還是對著石壁綻出自以為最美麗的笑容,

眼前唯有一扇斑駁腐舊的石門,畢咄魯和軒轅紫彌靜默而森冷地看著我,我隱約聽得石門的另一側傳來撕心裂肺的大喊:“花木槿,你騙我,你說好要跟我走的,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你沒有心,你這個沒有心的騙子……”

就在原非白同段月容相搏時,我為了能讓他們停止自相殘殺,便附耳對段月容說:“如果我們三個一起活著走出去,我便跟你走。”

喊聲最後混著哽咽的哭泣,我咬著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崩潰,努力定了一定神,向原路跑回那個血腥的石洞。

月容,我沒有騙你,當時我的確這樣想的,可是……

也罷,月容,就當我花木槿是個沒有心的騙子吧,再不要為我留戀,帶著卓朗朵瑪和你的長子回到大理,成為大理最偉大的君王,忘了我這個不祥的女人吧。

我本想掏出紫殤,不想酬情華麗的刀柄上,細小的夜明珠為我照亮了前方道路。我回到那間密室,卻見一個白影孤孤單單地躺在那裏,佝僂著身體,蜷曲成一團,緊抱著他的右腿,他果然是傷口發作了。

我衝上前去,拿出懷中他給我的靈芝丸,掰開他的口硬塞了進去,然後在他背後替他運氣推拿。

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正常了些,慢慢恢複了呼吸,我便為他按摩那隻傷腿。

過了半個時辰,他睜開了眼睛,看到是我,有些迷惑。

我大喜道:“非白,你好些了嗎?”

他似乎意識過來怎麼回事,瀲灩的鳳目先是激動了一陣,然後冷了下來,冷冷道:“你以為你回來救了我,我就會接受你,你這個不貞的女人,根本不要想進我原家的門,我不想看到你,快滾……”

他那個滾字還未出口,我早已一個巴掌甩出去。話說至今為止,原非白同學賞過我三個巴掌。

第一掌因為他羞憤於自己這個天人,卻失貞於我這個紫園裏姿色平庸的女色魔丫頭,那一雙整日刷糞洗衣的蘿卜手中。

第二掌我發現了他與錦繡的私情,口不擇言地觸痛他心中的痛處,那時年少氣盛的他氣極,甩了我一巴掌。

第三掌是不久前,他扮作又臭又髒的張老頭,為了救已近昏迷的我甩出的一巴掌。

回顧我的複仇史,這是第二巴掌,說起來,五局三勝,我花木槿還是稍遜一籌。我揚起手,正準備再打一掌,可是看著他蒼白的臉,五道掌印分明,傷心到晦澀的眼神,卻是再也下不去手。

我一下子泄了氣,跪坐在他麵前,又是委屈,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哆嗦著嘴唇難受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淚如泉湧,悲傷得幾乎不能言語,隻是雙手撫向他的臉頰,口裏含糊著我自己也聽不明白的話,“對不起,非白,我剛才留下你一個人了。非白,對不起。”

他的眼神滿是震驚,張了張口,似乎還要再倔強地說什麼,卻是化作無語淚千行,緊緊抓住我的手,將我拉進他的懷中,顫聲道:“你……這個傻瓜,為什麼不跟著段月容走呢。我所帶的流光散早已用盡,這條腿怕是再也動不了,隻會成為你的負擔。”

這一刻,我的心仿佛要化成水,我像八爪魚一樣,緊緊抱著他,大哭著,“原非白你以為你長得帥就可以這樣傷人嗎?當初是你把我帶到西楓苑的,你既然拆散了我和非玨,又為什麼老是要把我推開?既然把我推開了,為什麼不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玩你那爭霸天下的遊戲,總是讓我為你牽腸掛肚,為你痛斷肝腸呢?你這人怎麼這樣折騰人哪?”

這幾年來,我一直以為花木槿所有的痛苦、傷心、委屈都已經沉澱,甚至腐爛,永遠不會再願意提起和麵對,然而直到這一刻,卻全都爆發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聽清了我的話,因為連我自己也聽不清我的話,“你說過,你再也不同我分開了,為何還要這樣騙我?你為什麼總要這樣騙我呢?”

我緊緊地抱著他,而他也緊緊地抱著我,兩個人渾身都在顫抖,卻再也不願意放開彼此。我聽著他激烈堅實的心跳,哪怕此時麵對刀山火海,我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發自內心的平靜和安寧。

原來女人的心真的可以這樣小,原來女人的幸福竟是這般容易。

我的淚水沾滿他的前襟,他哽咽著,“傻丫頭,這個傻丫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平靜了下來,我埋在他的懷裏,柔聲道:“非白,我們真的出不去了嗎?”

“我身邊沒有帶古琴和長笛,所以我是想讓你同他在一處,可保平安。”他長聲一歎,“更何況,流光散的反效用太過劇烈,我亦不知能陪你多久。”

我抬起頭來,撫上他憔悴的天顏,柔柔笑道:“隻要有你在身邊,哪怕隻有一刻,便是一生一世了。”

一抹無奈而絕豔的笑容浮現在他的唇邊,他的鳳目似也跟著笑了起來,眉間的愁雲不知不覺地消散開來。他俯下身吻著我的額頭,吻上我的唇,輾轉反側,仿佛在品嚐一生的思念,完全不似我認出他時那種有些霸道侵略的吻。

我醺醺然地想著,這才是我記憶中的踏雪公子啊。

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赧然,我扶著他站起來,低聲說:“還能走嗎?”

他臉色如常地點點頭,額頭卻滲著汗水。

我心疼地拭著他的額頭,“忍一忍,非白,我扶你走。”

“木槿,這個禁龍石沒有音律,斷不能打開,我的長笛在阿遽那裏,既然這個出口已經行不通,我們隻能往回走了。”

我點了一下頭,讓原非白持著火把,我則扶著原非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七年已過,原非白的身材比之以前更是猿臂蜂腰,強壯健美,我幾乎扶不住他。

他身上的男性氣息飄入我的鼻間,我一陣口幹舌燥。

我甚至有點胡思亂想,他是不是故意往我身上蹭,來誘惑我?

我咽了口唾沫,“非白,你……”

我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然後昂藏的身軀猛地全部壓在我的身上。

我大驚,喚著他的名字。

非白氣息微弱,“你莫要管我,快走吧。”

原非白的頭一偏,我的心髒停跳了一刻,顫著手探去,他的脈搏還在,可是人已陷入昏厥。

我流淚喚道:“非白,你一定要活下去,你我好不容易才重逢的,你不能這樣對待我。”說到後來已是泣不成聲。

可是原非白卻依然沒有醒過來,我看了看周圍,努力定了下心,從非白身上取下真武侯,將非白綁在我的身上,重又燃起火把,在牆上摸索了一陣,卻再沒有錘子記號。

我的心仿佛沉入了絕望的死海,死亡的恐懼緊緊圍繞著我,胸前的傷口也隱隱地如針刺一般疼痛起來。

明鳳城死時可是這般痛苦?

非玨一個人被扔在這地宮中伴著一堆屍骨可是這般絕望?

“誰來救救我們?”我流著淚在心中祈求著,“神啊,我隻是錯入這個時空的一縷幽魂,今日您要讓我死去,我沒有半點怨言。可是非白,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行了一陣,通道愈見黑暗,不見出口,流水之聲慢慢傳來,鼻間傳來一陣刺鼻的腥臭。

身邊飄來綠色點點,原來我們又回到了非玨練功的地點。

我心中猛然想到,既然這裏是非玨的練功場,亦是他進食的地方,自然會設計成迷魂陣,絕不會讓他的“食物”逃走。就像希臘神話裏,牛怪彌諾陶洛斯的食人迷宮一般,那些不懂機關的“食物”逃來逃去,最終都會回到這裏來。

我渾身已被汗水浸透了,胸口疼得像裂開似的,一下子倒了下來。我解開非白,艱難地趴在非白身上,忍痛又喚了聲非白,卻毫無反應。

萬念俱灰,看著這成堆成堆的屍骨山上盛開的西番蓮花,我心想,當真要同原非白死在一起,索性一把火把這罪惡之地連同這西番蓮一起燒光,反倒幹淨。

我主意一定,便將身上纏的引線,一頭放到一旁的原油溪中,然後拉著原非白坐到一端,含笑說道:“非白,我能同你死在這裏,是我花木槿的福氣。”

我摟緊了原非白,正要用火折子點燃引線,看著火光下原非白昏迷中絕美而痛苦的容顏,又忍不住淚如泉湧,心上還是舍不得看著原非白死在這裏,不由滅了火折子,抱著原非白絕望地痛哭了起來。

一陣鳥叫傳來,我抬頭一看,卻見一隻五彩的鳥兒,飛到西番蓮的大花盤上對著我咕咕叫著。

竟然是那隻我放在外麵的鸚鵡,我開心地叫著“小雅”。它飛到我的手臂上,蹭著我的袖子。我大喜過望,人類貪新,動物念舊,小雅一定是想飛回自己的窩中。

無論如何,既然這隻鸚鵡有辦法飛進來,自然會想辦法飛出去,那我們隻要跟著鸚鵡飛出去就行了。

我想了想,還是將引線留在此處,又從屍堆裏翻出幾支鐵箭收好,摸著鸚鵡,“小雅,帶我們出去吧。”

鸚鵡隻顧同我親熱,根本沒有理睬。

我著急起來,把鸚鵡往空中一扔,它又飛回我的身上,我來回扔了幾次,它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了,便往黑暗處飛去。我複又把原非白綁在我的身後,忍住傷痛向前走去。

我照著火把,鸚鵡在前麵飛飛停停,不離我兩步之遙,過了一會兒,前麵真的出現一絲曙光。

我大喜,背著原非白快步向前。

前方是一堵破舊的石牆,我走入時,滿是灰塵堆積,似是很久無人啟動,牆麵唯留一小洞,鸚鵡開心地穿過那個小洞,飛了進去。

我愣在那裏兩三秒,那隻鸚鵡又從那個小洞鑽出來,然後又飛了進去,來回幾次後,停在那個小方口上,好奇地轉動著腦袋,似乎是疑惑,我為什麼不能同它一樣飛出去。

我一屁股坐了下來,恨自己此時不能把原非白變成一隻鸚鵡給送出去啊。

我滿心沮喪,痛苦地用我的腦袋撞著石牆,連磕出血來也沒有注意到,沒想到嘩的一聲,洞口打開了。

我後退一步,怕有什麼兵器射出,過了一會兒,又拿了塊石頭扔進去,還是沒有什麼反應,這才放下心來,便背著原非白輕輕走了進去,然後呆在那裏。

這是一個十分奇異的世界,放眼所及一片紅色,紅木椅子,紅木圓桌,大紅幔帳,紅色流蘇帷幔,就連裹著銅鏡的錦緞都是紅色的。

然而這個房間隻有一半,到書桌那裏卻是一片怪石嶙峋,峭壁危崖,崖下水流之聲比之方才更急,給人的感覺這原本是一片溫柔浪漫鄉,猛地被一隻充滿力量的神之手給折斷了一半,隻剩另一半永遠地留給了這個靜止的世界。

我放下原非白,走到象牙床邊,用原非白的烏鞭輕輕撩起紅紗帳,卻見帳裏睡著兩人,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抱著一個絕代姿容的女子。

兩人紅色的衣衫雖是綴滿寶石珍珠,卻十分古老,略有褪色,麵容有些幹澀,那個男子渾身有些發黑,像是中了劇毒而死的,然而兩人的麵容卻依然稱得上栩栩如生。竟然是我在壁畫中所見的畢咄魯可汗同軒轅紫彌。

我暗想,這兩人身上必定有水銀之類的化學藥品方可保持容顏不老。突厥人流行火葬,那畢咄魯可汗理應同所有的可賀敦和寶物焚燒在一起,化作天靈啊。

阿米爾說過,軒轅紫彌曾想用酬情行刺畢咄魯,結果失敗了而被迫自盡,然後畢咄魯也因傷心過度,鬱鬱而終。看他神情安詳,衣飾平滑而無掙紮的痕跡,也許畢咄魯可汗不是像史書上描寫的那樣因病而亡,而是為了紫彌王妃,服毒殉情而去。

目光下移,卻見軒轅紫彌懷中抱著一支碧玉短笛。

我心中一喜,心想等非白醒過來,便可折回來時路,用這支碧玉笛吹奏《廣陵散》,逃出生天。

我摟住鸚鵡親了好幾下,然後在兩人床前跪下來,認認真真地磕了幾個頭,心中暗念:“民女花木槿,借用軒轅公主您的長笛一用,如若逃出生天,必定想辦法歸還。”

我深吸一口氣,上前極輕極輕地抽出那支短笛。

我輕輕用衣衫一角擦淨那支短笛,卻見那笛身翠綠欲滴,在火光下折射出一汪剔透的凝碧,握在手中也是溫潤透心,也不知是哪裏采來的上等翡翠。

我微微一轉,卻見笛身背後,刻著兩個極小的古字“真武”。

軒轅公主至死都要抱著這支玉笛,看來是明鳳城送給軒轅公主的定情信物吧。

我忽然有一種奇特的想法,也許公主猜到明鳳城和她同在一個地方,是以到死都抱著這支玉笛,是想如果明鳳城還活著,哪怕找到她的屍體,也能吹動音律鎖,逃出生天。

我歎了一口氣。其實兩人相隔不遠,卻是咫尺天涯。

我轉回身,跪在原非白麵前,正要再試一次喚醒他,給他看這支短笛。

“他醒過來也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