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4(新)09(2 / 3)

我細細端詳著她,小時候那甜美的微笑和分別時的淚容在我眼前不時閃過。

等到她走近我,輕顫的手撫向我的臉頰時,我這才驚覺我那蜈蚣眼被鹹濕的淚水沾得生疼。就這樣,我毫無準備地同我那唯一的親妹妹重逢了。

入夜時分,乘著月色正好,紅翠幹娘為我們小五義在大槐樹下擺了酒。我的麵前自然放著一壇子蜜花津,宋明磊和於飛燕敬長者,便讓紅翠幹娘入了首席,然後依小五義長幼之序入了座。宋明磊又執意請出林畢延老夫子,說是要當麵感謝救妹之恩,可是我和蘭生都明白他是替趙孟林和幽冥教打探原氏的秘密武器。

出乎我的意料,林畢延大方而淡然地坐在下首,眯著老眼,讓蘭生在一邊伺候著喝酒。宋明磊也不以為意,倒是大方地和於飛燕把盞言歡,說著這幾年裏離別時的趣事。因錦繡和宋明磊帶來的原家部隊與燕子軍有許多是舊相識,酒杯被搶去了大半,於飛燕自己倒隻好拿了一堆老土碗與眾兄妹把酒言歡。

“想不到我等小五義還有相聚的這一天,來,各位弟妹且聽大哥一言,今日裏便忘記各自貴賤之分,還有平日裏彼此的爭強好勝,隻當我們失散的眾弟妹們久別重逢,好好地幹一杯。”於飛燕豪邁地大喝著。

我們在他的鼓舞之下也大喝一聲,一飲而盡。於飛燕抹了一下胡楂上的酒漬,顫聲道:“可憐三妹妹,也不知道她在突

厥過得好不好,她從小身子就弱,聽說這兩年過得不太順當。”我冷冷地看向宋明磊。他的目光空洞無物,淡淡地移開了視線。“大哥放心,三姐不過是因為叛賊果爾仁的關聯受了些冷落,如今可汗皇

威正複,不過多久,三姐必會榮寵有加。”錦繡淡淡道。眾人不由看向她。沒想到林老頭一邊自斟自飲,一邊點著頭,淡淡道:“王妃說得不錯。

大將軍請放心,小人在機緣巧合下,為大妃娘娘診過脈,應是無性命之虞。還有昊天侯爺手下的趙神醫想必也為大妃娘娘診過脈。”他嘲笑地看了一眼宋明磊,輕歎道:“像她這樣的貴人,便是蠻夷的突厥人亦不忍心看著她奔向黃泉。”

眾人沉默了下來,唯有於飛燕舒了一口長氣,端著酒杯向林老頭致謝去

了,順道想多問問碧瑩的近況。我也想跟過去聽聽,錦繡卻伸手拉我與她坐在一起。錦繡為我倒了些蜜花津,自己端起先嚐了一口舒了眉心,才遞予我,低聲

道:“我曾聽司馬(原奉定的官職)提起過,王爺帳下有一林姓異人,堪比當年的趙孟林,這些年將其養在密林深處研究對付幽冥教的活死人,據說他會釀造這種能醫白骨、活死人的花釀。他懂得豢養一種蠱蟲,郡主也曾密派紫星武士去查探一二,竟是一無所獲,不想竟是真的。”

“我也是機緣巧合罷了。”我反手替錦繡在大土碗中倒了半杯酒。

錦繡隻瞟了一眼,瀲灩的紫瞳便白了白我,毫不客氣道:“聽說君莫問也是富可敵國的江南雅人,如何連這酒也舍不得予親妹,竟同小時候一樣小氣,還不快快滿上?”

嘿,你個臭丫頭,七年不見你親姐,也不見你親親熱熱地認親,倒先搶白我一頓。不過聽她說出我的底牌,可見她將我這幾年的經曆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宋明磊知道的她肯定也知道了。這倒同小時候一樣,但凡有事不經我口頭或書麵而事先讓她知道的,她必同我直來直去地興師問罪。

我忍不住抽了抽臉皮,“錦妃娘娘恕罪,這並非是小人小氣,而是此乃大哥的珍釀,統共就這一壇。且方才林大夫同我說了,你眼袋略黑,腳步輕浮,吐氣乏力,恐是少年時內傷未愈爽利而落下的病根,平生又好酒貪杯,憂思慮竭所致,須知酒多傷身呢,故而隻許你半杯。如今看來,這半杯也該省去方好。”我佯裝要收了她的土碗。

記憶中的錦繡自習武之後一般不會讓我碰到她想要喝的任何一種酒,並且有本事將我手裏剩下的統統搶走,然後一飲而盡,再跳到我對麵哈哈大聲地嘲笑我。沒想到七年後的我竟然輕輕巧巧地從她手上抽去了那土碗,她的手甚至有點打戰。

她的紫眸定定地看著我,驚濤駭浪之後便是那熟悉的一絲狼狽。夜風吹拂著她的幾絲亂發,明明沒有飲過酒,可是她的紫瞳卻出現了狀似醉酒的一絲淩亂。

我印象中的她總是打扮得整潔而華美的,紫眸冷冽而意氣風發,不像今夜的她,竟如同兒時一般無辜而柔弱。

這樣的目光實在有點刺眼,看得我心頭好一陣疼,我把那土碗又倒了一半酒出來,不好意思地送回她的手中,賠笑道:“林大夫可是當世神醫,你既知他底細,也當知他是看在王爺麵上不會害你的,咱們就真少喝些吧。”

錦繡收了目光,轉過完美的側臉,一飲而盡那半碗酒,冷冷道:“他是神仙再世又如何,醫得了我一時,便救得了我一世嗎?”

我陡然一驚,她卻長身立起,向崖邊走去。我莫名地跟著。這與我夢想中的認親實在大不相同。這丫頭年歲長了,脾氣卻恁地不長進,又在我麵前耍威風。

山風吹動著我的長發,夜幕蒼穹下的錦繡細細地看我,星光落在紫眸,點亮了她眼中的我,我正柔柔地看著她。

她自發間摘下一支瑩潤的白玉簪來,“姐姐還記得嗎?這是已故主母謝夫人的遺物。”她輕輕抓起我的手,放在我的掌心,“三爺托我給姐姐的,想是讓姐姐明其心誌吧。”

我愣愣地看著掌心那支久違的白玉簪,心潮澎湃間,錦繡卻不等我答話,已從我掌中拈起,輕輕巧巧地插入我的鬢邊,略略轉動了一下,調整了一下位置。

她紅著一雙寶石般的紫眸,動情而慢慢道:“對不起,木槿。”她輕擁我入懷,身上的香氣密密地籠罩著我。我感到有熱淚沿著她冰冷的側臉滴淌到我的鬢角邊上。一種濃重的傷感和辛酸伴著對親妹妹的一堆回憶,慢慢湧上我的心頭。我閉上了眼睛,也環住了她的香肩,隻覺滿腹悲愴。

她伏在我的肩頭,輕輕啜泣著,好像回到小時候,總是乘嚇哭的當口,向我飛奔而來,柔弱地伏在我肩頭,然後悄悄告訴我欺負她的那些人的名字,好讓我揮拳去為她出氣,或是傳遞一些隻限於我倆的秘密。

果然她的櫻唇自然地貼近了我的耳邊,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格殺令仍

在,原非白命不久矣,速回大理。”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非白,可憐的非白,你果然時日無多嗎?當時我隻覺得眼睛一黑,周圍嗡嗡地響著,好一陣子我才覺得眼前微微

亮了起來。錦繡正緊緊挨坐在我右側,臉上淚痕早已吹幹,月色下倒也看不出來任何悲傷的表情,隻是那絕色麗容卻清明了很多,一碗接著一碗沉默地喝著酒。而對麵於飛燕和宋明磊想是不知道我們方才說了些什麼,隻是聊興正濃,不時地發出哈哈大笑之聲。

我舉著土碗的手一沉,這才發現光頭少年在我一邊為我倒蜜花津,清澈的

眸中滿是關懷,“你……夫人一切可好?”“還好……”我支吾著,越過他的臂彎,看向淡淡喝著酒的林老頭。我盡量不動聲色地慢慢走到他那裏,故意背對著錦繡和宋明磊,幾近艱澀

地開口道:“先生,請問三爺他身……”

林老頭正喝了個半醉,紅著臉有些迷茫地向我轉過頭來,剛要開口,蘭生卻猛然乘倒酒的工夫說道:“夫人,慎言。”他給我使了個眼色,我醒了過來,便跟著他走了出去。

“可是你妹子說了些什麼原非白身子不怎麼地了,想是你要問林老頭,那

原非白的近況?”他沉聲問著。我淩亂地點了一點頭,這才發現我急得一頭汗,一臉的淚。“傳說中的君莫問是商場裏的油子,可為何你卻隻有這點腦子?”蘭生輕

嗤一聲,“好不容易來到這裏,拋夫棄女的,還搭上我這隻背叛神教的鬼,就為了一句話,把自己的陣腳全打亂了?你怎麼知道你妹子說的全是真的?你難道就沒想過她其實同你一樣想知道原非白的病況嗎?你難道就不曾想過她會是第一個巴不得你情郎死的?”

“你住口,別汙辱我妹子。”我抬起臉,使勁抹了一把淚,擦痛了臉也不顧,慌亂道:“我、我一張好好的臉都沒有,一路衝到這裏是想見見他,可是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這條路該怎麼走下去。你不知道我同他分別的時候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如果他死了我可怎麼好,我現在心裏全亂了……全亂了。”

“住口!”蘭生牢牢抓住我的肩膀,桃花眼中一陣淩厲,對我低喝道:“這麼多年舍家棄業,闖出一番天地的人,到現在就隻為兒女情長活著了?你看看於大哥,為了你,為了天下蒼生,不計前嫌要打回原家,放棄平靜幸福的生活,回到刀光劍影的戰場廝殺,那是為了天下太平,人間大義!那個瘸子就真真這麼重要?可我就不信他比整個天下都重要。

“沒有一張好臉,沒有完璧之身又怎麼樣?沒有了心上人又怎麼樣?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是可憐蟲嗎?在這亂世裏,貞操比紙薄,人人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誰又比誰強一些。”蘭生定定地看著我,滿麵淒然,“你忘記你說的嗎?要為自己的心而活,哪怕沒有肉身,隻要這顆心還跳著,就得活著。既然千難萬險地活下來了,那就請你再熬一熬、再忍一忍,哪怕為了我……為了像我這樣的人,順帶為了我好好活下去,再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直到親眼看到踏雪了,不要去聽別人的。有你這樣的女人在等他,我就不信他會這麼短命。”

說到後來,蘭生已是淚流滿麵。我淚眼模糊間,隻覺得他同我說的完完全全是兩個主題,可是卻又句句如那萬般鋼刀在戳我的心尖。我定了定神,這才想起方才錦繡談起非白沒有用任何敬語,猛然想起我與錦繡分離的時候她並不確定我心中已然有了非白,那時就連我和非白兩人都沒有辦法確認彼此的心事,更何況是別人?

蘭生說的確有道理,我與錦繡八年未見,無論當初的錦繡是為了什麼樣的目的成了原青江的妾,八年後的她有了原青江的骨肉,成了原氏最有權勢、最得榮寵的女人,她有了原家最強大的依靠,自己的原姓骨肉、心腹仆婦、暗人,甚至是原氏四分之一的精銳部隊,她昔日的初戀情人成了她親生兒子的競爭對手,如今的她與非白還剩下多少情誼?非白向來以忍性著稱,是以敵手往往不知其動向深淺。我方才冒失地去探問非白的病情,沒準真的著了錦繡的道。

如今的她有充分的理由不想讓我回去幫非白,然而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子,共同生活過有一十五年的感情基礎,她方才頭起一句話又真真切切是擔心我的處境,她所說的什麼格殺令沒有撤銷雲雲,卻不無道理。

如果格殺令沒有撤銷,那就是宋明磊要活捉我回去受封賞,可是我不能讓他連累於大哥。當時的我和蘭生都自然而然地這樣想著。

我們回去的時候,錦繡、於飛燕、宋明磊三個人正圍著紅翠幹娘一起說著話,旁邊坐著林老頭,紅著鼻子嗬嗬笑個不停,好像主題是孩子。

紅翠幹娘正說著:“這話老對了,那孩子斷了奶,最好還是跟著丫頭睡,沒日地黏著父母,會壞了兩口子的恩愛的。是故每回燕兒的孩子一斷奶,我便拎了去替他們養著,好讓他們再事生產。”

眾人一陣大笑。

錦繡笑意盈盈,“大哥,你且不知,二哥和郡主有多喜歡重陽,恨不能在床上排上四個丫頭子陪他睡呢。可不像競兒打小就懂事,不愛丫頭們黏著他,喜歡一個人習文練武的,連王爺也說競兒像他……”

宋明磊歎了一口氣,目光一陣落寞,“重陽這孩子性子是太老實了些。”

“姐姐去哪裏了?”錦繡淡淡地問道,紫瞳藏著一絲閃爍,飛快地看了一眼站在我身邊默然侍立的蘭生。

“方才不勝酒力,是蘭生扶我回來的。”我回到座席上,盡量淡笑道。我回首對大哥笑道:“各位兄妹,蘭生對我恩重如山,木槿想結他為異姓六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十四年前,一群被運往西安賣身為奴的小孩,苦於前途難測,便在一個月圓之夜,偷偷下了人牙子的牛車,結成了野地小五義,以求結伴共渡難關。

十四年後的今天,五個苦孩子皆際遇大變,最高個的黑小子成了威風凜凜的燕子軍首領,統率著一支即將出山徹底改變中原戰局的大軍;最聰明的老二成了武安王府的駙馬,而且還有著前朝名臣明氏遺孤的身份;最婀娜的老三成了突厥可賀敦;最美豔的老五也就是我的妹妹成了武安王妃,她的老公是這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之一。而我成了多重身份且富可敵國的君莫問。

在場諸位人人麵上笑意濃濃,對著我的建議隻差沒有歡呼雀躍,隻是結拜的心境卻大變。可能當場諸人,除了於飛燕以外,沒有人心裏真正樂意。於是我們野地小五義在十四年後的又一個月圓之夜,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小六義。

八月的天氣大雨一場接一場,毫無預兆地下著,像是老天爺不時倒下的一盆盆洗腳水,漸漸澆透了這暑氣。

夜半,隆隆雷聲中,大雨又澆了下來。

我在床上輾轉難眠,心想小時候的錦繡有擇席的習慣,又最怕雷電,不知現在如何。思緒才起,就聽到吱呀一聲,有個身影快速閃了進來。我抬首,閃電照亮了一雙圓睜的紫瞳,果然是錦繡。我挪了挪身子,示意她擠在裏間,她遲疑了一會兒,我便將傷眼向她湊了湊,讓她明白了我的傷眼隻能睡在外側,這樣轉頭不會碰到她。

她似乎鬆了一口氣,輕輕巧巧地跳進來。我欲替她蓋上棉被,可她聞了一聞那被子,微推拒了一下,嫌棄道:“那珍珠以前也是大管事,怎麼給傷者蓋這種有黴味的被子?”

“此處處於穀底,長年陰濕,所用物件難免潮黴些。”我溫言道,取出段月容箱籠裏的紅狐皮披風輕輕給她披上。我平素喜用水沉香把物件熏過了,但段月容卻喜歡玉檀香。這同錦繡的香倒是相似。她自小也愛玉檀香,這次他送來的物件裏皆用玉檀香熏過了,我反正沒挑的了,好在錦繡不會嫌棄,“八月裏冷不著你,先將就披這件吧。”

錦繡滿意地點了點頭,蓋著那件紅狐皮和我一樣平躺著,盯著天花板,一起聽著耳畔隆隆的雷聲。

過了一會兒,她悄悄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我的指頭,我便慢慢反握住她的手。她悄然挪過身來抱著我的脖頸,在我身上跨著大白腿,如同小時候一樣八爪魚般抱著我。

“這幾年他對你好嗎?”錦繡頭枕著我胸口,低低地問道:“他有沒有強

迫你、打你?”我明白過來,她講的是段月容。我便輕拍她的肩膀,斟酌了一會兒,誠實道:“我不打他已經很不錯了。”錦繡的肩膀微聳,悶在我胸口輕笑了好一陣,又澀然道:“為什麼要回

來?”我在黑暗中微笑,“那你為什麼又不要我回來呢?”錦繡霍然起身,趴在我胸前,紫瞳瞪著我,“我想你活著。”“我是花木槿,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你且放心。”我平靜地看著她,笑

道:“如今武安王側妃花氏是我親妹子,燕子軍大將軍可是我的大哥,左右後台硬著呢。”“你還像以前一樣,不怕死的大傻子!”她的聲音悠悠傳來,“你難道不怕宋明磊會騙你回原家邀功嗎?”

“不就是格殺令嘛,反正你說他也活不長了,那我正好先去黃泉路上等他結伴同行,這樣不也挺好?”我一下一下地摸著錦繡的青絲,就像小時候安慰害怕雷電的她,“我隻是想見他一麵說說話罷了。”

其實這些話也許原非白全知道。“他有什麼好?”她遲疑了一陣,紫瞳清清亮亮的,猶豫道:“我記得你

以前不是喜歡那個四傻子嗎?”我伸手細細撫著她的臉頰,溫笑道:“他有什麼好你還不知道嗎?”錦繡愣了愣,對我淡淡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瞼,複又趴回我胸前。接下去的那一夜,錦繡再沒有回答,隻是緊緊抱著我一夜沉默,窗外唯有

雷聲閃電狂舞一夜。

第二日,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八百裏飛騎傳來西庭的聖旨,當然嚴格意義來說其實就是原青江的口諭,曰:國難當頭,聖上惜棟梁之才,於飛燕不但官複原職,還加升了一級,擢升左驍衛大將軍,舊部恢複燕子軍番號,入編麟德軍。

我和於飛燕暫時成了宋明磊的手下。宋明磊站起來的時候劍眉微鎖,臉色有點發白,看著錦繡的目光閃過一絲

恨意,轉瞬即逝。而錦繡卻看著他淡淡笑道:“看樣子,大哥和姐姐倒要叫二哥多擔待了。”“五妹說哪裏的話,”宋明磊誠摯地溫言道,“莫說四妹是三爺的夫人,錦妃娘娘你的親姐姐,便是看在小五義的情分上我亦會好生保護於她。”

“不愧是錦妃娘娘啊。”我那新認的六弟蘭生手裏拿著韁繩,牽著馬兒遠遠地看著宋明磊,嘴角彎出一串冷笑,“你妹子這一著棋真高。現下潘正越欲攻汝州,宋明磊正缺人手,不會拒絕燕子軍,且有聖旨的庇佑,等於王爺親授燕子軍在其麾下,更不便下手了。你跟著於飛燕他亦不會動你。這樣錦妃便保了你。若有一日發現你了,也可裝作與你毫無幹係,對宋明磊窩藏之事毫不知情。”

不遠處的錦繡纖纖玉手微掩朱唇,同宋明磊親熱地聊著天,陽光下的紫瞳卻閃著冷意。錦繡梳了烏墜髻,斜插一支金鳳銜東珠步搖,身上穿了一件八幅仙裙,腰

高至胸部,長曳拖地,更顯錦繡修長的身姿婀娜高貴。裙曳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雲。那時貴族婦人多愛十二破長裙,即幅褶裙,又名仙裙,然其時帛幅麵較

窄,寬大的幅褶裙往往要用幾幅絲帛相連縫製方成,幅褶越多,越費布料。錦繡的八幅長帛正是上好的金線蘇繡團花拚褶,然而在此國破之時,山野之地,其實有些過於奢靡了。

蘭生冷聲道:“你的命果然不大好,剛認親,你親妹就把你放在對頭宋明磊那,擺明了她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就算重出江湖,也不會成為她的弱點。”我的心一片悲涼。的確,錦繡從昨天到現在就根本沒有提過半句要同我在一起的話。

我剛想開口,“新六弟”又不知死活地對我皺眉道:“你怎麼就同你妹子完全不一樣呢,你現在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她卻依然高高在上,完美無缺,講不定將來還能博個大義滅親的美名,你怎麼就這麼蠢,真白活……”

“錦繡再怎麼算計我,她也是我妹,我自有辦法對付她。”我忍無可忍地打斷他,叉腰對他喝道:“而你現在是我結義六弟,我是你四姐、你長輩!我

再不完美,也用不著你來對我吆喝。”說畢我挑釁地對他瞪了半天,他也回眯著那雙桃花眼瞪回了我。小忠坐在我們身邊,疑惑而有些驚懼地看著我,嘴裏嗚嗚叫著。

我以為他會繼續拿我的阿Q精神開炮:那你說說你有什麼辦法來對付你那位高權重、心狠手辣的紫眼睛妹子?不想他倒是什麼也沒說,隻是先移開目光,然後輕笑了起來。

“瘋子,”我鄙夷道,“你又笑什麼?”“我可不是瘋了,才會想護你這樣不知死活、目中無人的回原家。”他毫

無顧忌地大笑起來。我一陣氣結。他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向我轉過身來。陽光照在他頎長的身上,在他英俊的臉上灑下一片金光,如傲竹磊落,清

冽動人,他的眼中閃著飛揚的笑意,“不過這樣很好,這才是我所認識的花木

槿,威武不懼,傲骨嶙峋。”處暑時分,炎夏終是低了頭,我們告別了兩位貴人,妹妹錦繡和宋明磊。臨別之際,宋明磊授虎符於於飛燕,準其自行招募勇士之權力。九月露凝而白之時,於飛燕領三軍軍資,自定方略對付即將到來的大會

戰,出山公然招募兵馬,對能開弓四鈞(三十斤一鈞),腰引弩九石(一百二十斤為一石)的人,不問來曆皆入選,募得五千餘人。齊放調出我暗中蓄養多年的奇人,獻上裝備精良的兵器,著手準備汝州戰役。

於飛燕便開始著手整編所投一眾軍士,其中最大的三支為就近山頭的烏氏,梁州幸存百姓自發組織的,由羅文靜領頭的羅家軍,還有就是齊放為我招來的暗中訓練的君氏暗人,人數唯有兩百多人,卻是這三支中受過正規訓練,且戰鬥力最強的,可以勉強算作古代的特種兵吧。

於飛燕便把所有軍士分為四股:烏八喜所率烏字軍,羅文靜的羅字軍,原來的燕子軍交由程東子率領,因赫雪狼極擅練軍,且羅字軍多為苦難流民所組,缺少正式訓練,便遣之隨二十幾個親信來到羅字軍日夜練兵。

於飛燕又觀羅字軍中有幾個會武的婦孺要為家人報仇,便挑出來交予烏八喜訓練,不想烏八喜索性請於飛燕準許她公然招募女兵。“當家的,”烏八喜這樣說道,“我親眼看到哥哥挑了幾個侍女送給潘正

越做通房,本想順道套些軍情,不想第二日全都被抬著出來,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烏八喜眼中閃著陰冷的仇恨,“戰場之上隻有強弱之分,強者生,弱者辱,哪有男女之別。”

於飛燕和我都同意了烏八喜的建議。珍珠想起被擄去的初畫,也同意了烏八喜的建議,於是燕子軍中出現了一支娘子軍。

燕子軍方來到汝州城內安頓,宋明磊的飛鴿傳書早已傳達到,計劃一切順利,潘正越之右翼已接受戰書正浩浩蕩蕩往此處殺來,其部因麾下蒼頭鐵角大力士而聞名,士皆身長八尺,臂力絕倫,妙於弓弦,並配有當時打造最精良的明光鎧甲,擅打前鋒,由潘正越手下能將尉誌所領,其鋒甚銳,於蟒川之地紮營,當日便給於飛燕下了戰書。這意味著燕子軍正式出山的第一仗乃是一場硬仗。

“兵之情主速,”於飛燕如是說道,“潘正越用兵重、狠、詭,我等若想贏之,要麼更甚於之,要麼避其鋒芒,出其不意,詭詐勝之。”

“尉誌乃是外地人,不熟汝州地形,可引其至一險要之處,左右夾擊,先失之大意,耗其銳氣,挫其鋒芒,再狠擊之。”程東子靜靜地站在角落中說道。

然後大家便往險要之處想,最好的自然是桃花源穀,但誰也不願意暴露燕子軍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