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早上,船幾經周折到了益陽大碼頭。江老大讓老婆守著船,帶著三個伢上了岸,買了一隻雞和一瓶酒,帶他們到了岸上的魏公廟裏,從懷裏摸出把尖刀,將雞殺了。雞血滴灑在龕裏,敬上三杯酒往龕裏倒上,然後燒了三柱香,叩了三個頭。事畢,提著死雞走出了廟中,到攤點買了十幾個油碗羔,和一些生活用品還有蔬菜。盧杆問魏公廟裏的菩薩是誰?江老大邊走邊說:“魏公啊,他是邵陽寶慶人,在江麵上專門放排,什麼楠竹啊木材捆綁一起順水而下。說來還真是一個傳說,想聽嗎?”他們當然想聽。江老大說開了。
傳說同治年間,魏公從寶慶駕排經過益陽大碼頭時,按往常這些排都要在這裏落腳,上岸孝順碼頭上一個幫會後才能將貨物或排送往漢口或其他下遊碼頭。但魏公有點傲,沒這樣做,闖過益陽大碼頭直接去了。氣得岸上的人大喊大叫也無濟於事。這還了得,魏公的行為得罪了益陽岸口的老板。他們說要都象魏公這樣,受他影響都不來,益陽碼頭上的人怎麼生活,拿麼子吃飯。怎麼行,得治治他。
主意一定,他們請了當地一個祭師,給了一些銀子,請了一餐酒,那幾天的日子就供著他,隻要那放排的魏公經過就請祭師施法。
當魏公再次經過益陽大碼頭時,祭師開始在岸邊作法了。隻見他將手中長長的一根扁擔使勁地往江邊的水中插去,魏公的排便在江心象釘子釘住了似的怎麼用力都無法走動,隻在原地打著轉轉。魏公朝岸上看去,見有一人穿著道袍在江邊揮舞著雙手,口中不停地念咒似的,心中大叫道:“不好,有人在作法。”他讓眾人不要驚慌,囑咐他們各自站在東南西北的方位撐穩住手裏的竹竿放在水中就行了,自己提氣運丹。隻見一股旋風在江麵上升起,他乘風輕盈地從排上跳到了祭師身前,神速般地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七下,說:“佩服,在下有禮了!”
祭師突感全身一陣發麻,心中一驚,意識到遇上高人了,中了招。在魏公轉身向排上躍去時,他對旁人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得回去拿樣東西來對付他。他身上已中七顆無形的釘。回家後趕緊對妻子說;“我今天碰到了高手,身上有七顆釘,唯一化解的辦法就是你把我在蒸籠裏蒸三七二十一個時辰,不然,我這七顆釘不得出來”。
他妻子聽了大驚,趕緊照辦。就在她等到還剩下最後一個時辰時,因心痛老公,心想活人不可能蒸這麼久,再蒸下去隻怕骨頭都會蒸化,她忍不住揭開了蓋。
說到這裏,已到船邊,江老大老婆在船上叫著江老大,高興得不得了,舉起一條魚,說這是她剛剛釣上來的魚。他們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突然沒有了江老大的下文,關鍵時刻被他老婆打斷了。魚見多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盧杆對江老大說,後來呢?江老大說,後來後來還有,先做完飯再跟你們說。說完把雞對老婆一丟,說今天改善一下夥食,讓他們吃個飽。
三個小夥子剖魚的剖魚,扯雞毛的扯雞毛,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就顧著晚上的肚子溫飽後再聽江老大的故事了。
江老大看著他們都在忙著,便問他們還想不想聽,盧杆他們當然想聽,江老大點燃了一支煙,又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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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師老婆把蓋子揭開,見他還好好地活著,很高興,她看見老公的肩上露出了七個紅紅的小肉刺,身上冒著熱騰騰的霧氣,正要去拔時,祭師伸手製止了她,仰天長歎道:“無力回天,時辰未到,天命如此,罷了吧。我死後,你就把我葬在江邊,拿床篾席子,照我的話去做,下次看到魏公的排過來,你就哭一聲,拆片篾,我保他死於魚腹。”
祭師一死,妻子照辦了。她守在老公的墳前一直等到魏公的排出現,然後哭一聲,拆片篾。江心魏公的排說也奇怪,隨著一聲哭和一片篾的拆下,排也一根根的被拆散,在水麵上向下遊漂去。魏公知道是那死去的祭師鬼魂在施法,腳下的排眼看著快被法術拆散完,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哭得死去活來的祭師妻子又犯了一個錯誤,她以為江中的魏公快支撐不住了,在還剩三片篾時,她想如果全部拋到江中,魏公肯定會玩完。於是,把剩下的席子望江中一扔。這一扔卻救了魏公的命,也就因最後的五根木頭而站穩了腳跟,他手中長篙一撐乘機往江中一點,嗖地一下躍上岸來,在祭師的墳頭上撒了泡尿,頓時,墳頭上白煙滾滾,瞬間祭師的墳塋化為了一塊平地,屍骨成了一堆汙泥。
妻子見狀,覺得對不住老公,便投江自盡。
魏公因木材漂走,沒有本錢繼續做生意,加上與祭師鬥法體力消耗殆盡,回不了邵陽,隻得留在益陽。每天都在江邊等待著邵陽人的排經過。但魏公在益陽的遭遇邵陽放排人都知道了,誰也不敢再往益陽放排了。益陽人見魏公鬥死了他們敬重的祭師,誰也不敢惹魏公,也不搭理他,生怕惹火上身。魏公過起了流浪的日子。
一天,有人在江邊發現一具發臭的男屍,馬上報告縣太爺。縣太爺到江邊一看,看到的卻是一具散發著香氣的女屍,於是責怪報告人說;男女都不分!報告人感到奇怪,上前到死屍的褲襠裏一摸,果真什麼也沒有。這時,旁邊的人才解釋:這具屍體發現十多天了,香三天,臭三天,時男時女,都說他就是寶慶有名的“排古佬”魏公。從此,益陽流傳著一句歇後語;魏公菩薩的卵-----陰消噠!
縣太爺以為魏公是神仙,於是下令在益陽三堡和大碼頭的鬧市之間、將軍廟的附近建起了這坐魏公廟。
從那以後,所有經過的商船都會在這裏殺雞祭拜,以求平安。
“據說灑的雞血即使在七八月間也沒有腥臭味,你們知道是什麼原因嗎?”江老大問。
這些少年當然不知道。
眼巴巴地望著他,連江伢子也是第一次聽說。
江老大說,這是魏公在顯靈啊。
盧杆說,大叔,我看不是顯靈,應該是酒的作用。小林說,應該是顯靈,魏公保佑的。
江老大老婆說,小林說的沒錯,菩薩靈著哩。江伢子,以後要記著啊,逢廟燒香,見菩薩就拜。聽見沒有?
江伢子點點頭收拾著桌上的狼藉,他不大喜歡說話。
小林問盧杆:“你不是有親戚在這裏嗎?”盧杆說不知道住哪,他從來沒有跟父親來過。
江老大丟下碗筷說算了算了,快吃完飯收拾完就出發。說完便坐到一邊抽煙去了。
一路行船,船上存貯了好幾天的食物,夠船上人吃好幾天了,也就用不著要經常到一些鄉鎮裏購買食品,魚,江河裏有現成的,用個網拖著,就能撈上好些魚,船在江上行駛了好長的時間,遇到一些小的碼頭也沒有停靠。到了湘陰臨資口時,老大要他們上去看看,盧杆和小林不願意去,也隻好作罷,船繼續前行入了洞庭湖,過城陵,不過在這個碼頭邊上,他們被鬼子盤查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麼後,他們便進入了長江。
轉眼行程又半個來月,在一個臨近黃昏的時候,江老大老婆扯過江老大說:“老大,跟你說個事。”
“什麼事,說吧。”
“在水上都走了好些日子了,我看這些伢兒在船上也悶得慌,前麵有一個碼頭,我想讓他們去上麵看看,長長見識,好不好。再有……”她嬌嗔地望了老大一眼。
“老婆啊,是不是想我了?”江老大對著老婆一臉的壞笑輕聲的附在老婆的耳邊說。
“死鬼,就你精明鬼。隨你。”老婆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來,問他要得要不得?
“要得,給他們一些散碎錢,去看看也好,對了,叫江伢子買幾包煙來,老子沒煙了。”
江老大老婆把三個伢兒叫過來,一人一張票子,讓他們上岸去看看,順便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碼頭上有一艘大船靠著,船桅上一個大大的幌子上寫著一個“肖”字,這條船比江老大的要大,估計是一個大商人的,還有一些小劃子在岸邊靠著,在水浪的衝擊下搖搖晃晃,碼頭石階邊幾棵碗口粗的柳樹上長滿了翠綠的枝條,懶懶地垂向水麵,江風一拂,便如少女般輕柔搖曳著細嫩的身姿。
離碼頭不遠處的下遊,有幾個婦女在洗衣洗菜,一串串的說笑聲撒落在江中連同洗衣捶打出的水花和枯菜葉子隨水而飄遠。
沿碼頭石階而上,在他們穿過一拱門時才看到橫杠上寫著四個字:肖家碼頭。上了碼頭,人來人往,江伢子見過世麵,說這是街,比益陽的街要大得多,盧杆和小林這裏望望那裏瞧瞧,覺得好新奇,確實要比益陽的那條街不知道熱鬧好多倍。
來到一家麵館,找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碗麵吃了。江伢子要了幾包煙,問這是什麼地方?那人回答道:“喲,外地的啊,你們是哪裏的?”江伢子說是湖南來的。那人道“你們真能跑,大老遠的跑到我們這個小城裏來了,告訴你吧,這裏是湖北境內了。”
逛蕩了一會兒,盧杆說要回去,不想逛街了,小林說再看一會兒,三少年又閑得無事到各店看了個稀奇,但就是不買東西,天色已沉黑了下來,他們便往碼頭上回走。
一到碼頭邊上,卻不見了江老大的船,旁邊的大船在。
船消失了。莫名其妙的消失讓他們六神無主,慌了手腳,他們對著江麵上喊,沒有人回應,又趕緊往大船上,裏麵有一個聾啞人,用手比劃著誰也弄不清他的意思。江伢子哭了,站在船上又使勁地喊起爹媽來。
是不是上岸去找我們了?小林問。盧杆說,應該不是,如果上岸去找我們,也應該會留下人在船上的。莫非被人打劫了,要真是這樣,還真不知道如何應付呢,人生地不熟,哪裏去找江伢子他爹媽啊?
盧杆說,到岸上去打聽,也許有些人知道。
他們重回到街上,見人就問,徒勞無功,他們失望了,手裏攥著剩下的幾張毛票子,住旅店不可能了。他們又重新來到了碼頭,希望會出現奇跡。不知不覺中,當他們在碼頭邊上一個簡易棚裏呆了一個晚上醒來時,碼頭上依然沒有江伢子家的船。
江伢子哭了,小林勸他莫哭,盧杆說讓他去哭。盧杆知道江伢子心中的痛苦,坐在江伢子身邊,他的哭喚起了他對父母和妹妹的思念。
小林說肚子餓了,盧杆拉著江伢子又往昨天晚上吃麵的餐館去了。盧杆看著牌子寫的價碼,再看看手裏的錢,加上他們倆人的不夠買三碗,湊足了也隻能買二碗。盧杆問老板,不要潲子隻要麵,能不能來三碗,老板看了看他們,答應了,問他們到這裏來幹什麼?盧杆便將船不見的事說了,問老板知不知情。老板說他一般不會出門,隻管做生意。
三少年吃完麵無精打采沒地方去,又來到了碼頭。
坐在碼頭上呆呆地看著些船從江麵上劃過,點點白帆揚起駛向遠方,偶爾有些船停靠在這個碼頭上,等來等去的就是沒有江伢子家的船。
來來往往的人沒有哪個能明白三個少年的心情,上船下船的人沒有哪個能回答三個少年的問題。
就這樣等待了一天,餓了一餐,臨近黃昏時,一艘船靠了過來。
3
船上所有的人都下來了,盧杆上船向船老大打聽江伢子父母和船的下落,得到是“不知道。”就在這時,聽得岸上傳來了一聲叫聲,盧杆向碼頭上望去,隻見一女子正揮舞著手大喊,一個男子在混亂的人群中往碼頭上跑。
這女子盧杆見過,剛剛下船從他身邊經過,帶著清純香味的年輕妹子,看清了那張秀麗的臉,覺得粉粉的模樣。
“小林,江伢子,快,斷了他。”盧杆大叫著衝上碼頭,身子輕盈已跑在女子前麵了。
“搶東西了,快追啊。”摔在台階上的女子對正要將自己扶起的盧杆,顧不了女子的矜持,急急的喊著。盧杆哦了一聲放下她飛腿就往前追去,擋在男子前麵一個掃膛腿將他勾翻在地,追上來的小林騎在他身上將他的手反扳向後,疼得他連喊大哥大哥饒命。江伢子趕了上來狠狠地擰著他的頭發。盧杆叫他們鬆開,把他從地上揪起,奪過他手中的包。正好女子跑了過來,他把包她。女子連謝謝也沒有,怨氣十足地搶犯就是一腳。他哎喲一聲順勢掙脫盧杆的手,轉眼跑了。
邊跑邊回頭衝他們喊到:“小子,有種的就莫跑,老子要你好看。”
盧杆聽了嘴角一笑,欲與小林他們離去時,被女子叫住了。
“看樣子,你們不是本地人吧?”女子問到。
盧杆他們點點頭,沒有說話又準備走。“我想你們今天肯定沒有地方住,是嗎?”女子的話將他們定在那裏。“要不這樣,我先請你們吃飯,就算我感謝你們三位恩人,吃了飯再幫你們找一個睡覺的地方,明天走也不遲,行嗎?”
這時,盧杆和李小林轉過身仔細地打量著麵前的這個女子,清麗的臉,粉麵桃花,雙眼似潭,鼻梁秀美,薄嘴微翹,玉脂之脖,纖柔身材,緊束得體的學生裝顯出她的飽滿豐盈,美豔清純,如白蓮耦般的手臂。
“認識一下吧,我叫肖珂。”說著向他們伸出手。看到肖珂大方的樣子,他們三個男子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但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六雙手還是握在了一起。同時,肖珂望著盧杆笑了,笑得真好看。
盧杆往往沒有想到今天遇到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市井女人,而是本鎮肖家千金小姐,在北平大學讀書。
肖珂問盧杆到這裏來做什麼?盧杆說是來避難的,家鄉被鬼子毀了,他娘和小林的爹都給鬼子殺害了,妹妹也失蹤了,本想到這裏來尋親戚的,沒有找到,不知他們去了哪裏。盧杆半真半假地說。小林聽得出。
肖珂為他們的遭遇感到難過,安慰了他們幾句後,帶著他們進了一家館子,正是盧杆他們吃麵條的地方。老板認出了他們,但老板隻往肖珂麵前迎了上來:“哎呀,這不是肖家大小姐嗎?幾年不見,都長這麼高這麼漂亮啦,北平好吧,大世界呢,小姐見了世麵,能在這裏賞我小店的光,真是三生有幸,令蓬蓽生輝啊,請,請,請,小二,上茶,報菜,來貴客啦。”說完含著笑臉招呼來客去了。
生意算紅火,早餐麵條包點,中餐晚餐米飯點菜,來館喝酒的絡繹不絕,外地的本地的,喝茶吃飯隨便。他們在桌邊坐下,叫了幾個菜吃了起來。肖珂不時望著盧杆,盧杆不知所措。肖珂見盧杆窘迫的樣子笑了起來,說,是不是想吃完飯就想走啊,要走的話,也可以啊,不過,你們還沒告訴我你們的名字,是不可走的,雁過留聲,人走留名。說得他們笑了起來。報了姓名。肖珂說話了:“要不這樣,你們不要走了,在我家多住幾天,等我幫你找到你的親戚後再走,這裏我爹熟悉,行不行?”這下盧杆苦了,忙說:“不用不用,我們自己找。如果萬一找不到,就回去。”肖珂說:“不行,不行,到了這裏就得聽我的,我去結賬,你們慢慢吃。”又問他們還要不要添菜,他們搖頭說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