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蔚然這個登徒子,偏偏是一個極度懼內的慫貨。說的那個“老婆”也不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而是他談了好多年的女朋友。堂初一開始納悶,他憑一張招蜂引蝶,四送秋波的臉,不說找一個好看的,起碼找一個能看的吧。大學公開課,他女朋友濃妝豔抹地坐在不施脂粉的君兒旁邊,噩夢了偷窺君兒的男同學美好的大學時光。隻不過,後來黃蔚然在單位一路扶搖直上,他也猜出了其中各種緣由。並且黃蔚然的女朋友悍妒,管他管得鐵緊。他自然不敢得罪家中的大貴人,但又忍不住,整天想方設法地偷腥。“你你你!你含血噴人!有沒有證據啊?!沒證據我分分鍾告你誹謗!”他急赤白臉地狡辯。轉念一想,堂初當時喝完了就徑直回家了,怎麼會知道結束後發生的事情,該不會是一起去玩的幾個人透露的?不可能啊,他們也怕老婆知道,而且這種敗德的事要做過不留痕跡,深藏功與名啊。所以,堂初是虛張聲勢,胡謅的還撞上了死耗子。他無所畏懼地怒視著我,打死也不承認。我滿不在乎地眺望天台外的一處大廈:“那好,我帶蔣敏也去金碧輝煌裏見識見識你的眼光,看一看23號的姑娘漂不漂亮,順便欣賞一下她手腕上的蒂……什麼尼手鏈。”蔣敏是黃蔚然的女朋友,23號是他常點的相好,手鏈是蔣敏買錯了款式擱置在盒子裏的一條。他嚇得麵孔青一塊,白一塊的好不精彩,多年職場行走遇事莫慌的素質蕩然無存。許久,他擠出一個示好的笑容:“我們是兄弟,你不用這麼絕吧?”“你答應我,我就不說。”他聳了聳肩,似乎有萬般的無奈:“我呢,不是不想幫你的那位吳婆婆。她兒子的貸款是張科負責的,我管的和他沒有交集,不好插嘴過問的。張科哪肯把資料給我看啊,內部也要保密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完,疲憊地側身靠著欄杆,好像掏心掏肺地考慮了很多。我笑吟吟地拿出手機,睨視著他:“我查查蔣敏的號碼,好久沒有和弟妹聯係了。”黃蔚然一哆嗦,劈手搶奪,被我橫舉的胳膊攔在一邊。他翻了翻白眼,暗罵一句:“算你狠!”半個小時後,黃蔚然和張科走出來公司。午休對於他們的級別來說,足夠長。黃蔚然開車拉著張科到了公司不遠處的國賓大酒店。張科當然喜歡在豪華昂貴的酒店吃飯,可不覺心慌。黃蔚然一向小氣,突然這麼大手筆,恐怕有事相求,而且還是非常難的事。席間,張科被說通了思想工作。下午還要上班,以茶代酒,喝下了黃蔚然敬的茶。我始終用不好那台嗡嗡亂響叫“複印機”的機器怪物,踩在遍地碎紙上,喝道:“程序動作,喵喏喵喏咪!”一份傳真精確地傳輸到吳婆婆兒子的電腦中。黃蔚然還真有幾分本事,短短幾個小時,他歸整出了吳婆婆兒子的所有資料,還添加了幾張自己製作的文件,足可以以假亂真。“看,這是他們公司產品的專利認證書。我們的殺手鐧!我們就說一旦問市,利潤就滾滾而來。他們有發展的潛質。”黃蔚然俊朗的臉無辜地望著我:“我真的盡力了,上頭不批也別怪我了。”我冷笑一聲:“蔣敏會不會怪你?”他咬了咬牙關,恨意油然而生。不是恨我,也不是恨蔣敏,而是恨自己。他不愛蔣敏,但不得不依附於她,現在還因為她受製於我。他恨自己放棄不了蔣敏給予自己的一切,恨自己生在物欲橫流七情六欲的社會無法擺脫,無法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愛自己想愛的人。麵前從小什麼都不如自己的“豬豬”,現在真的好羨慕他,他擁有的生活是他想要的。頓時抿唇一笑,為什麼我有這麼幼稚的想法?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人類永遠是沒什麼,盼什麼。他以他的能力,不借助女人,也可以有現在的成就,隻是需要很長的時間。而他羨慕的初初……已經……我背過身,感受一陣錐心之痛。黃蔚然塞給行長秘書一個文件袋,嘴唇貼上小秘書的耳朵吹氣。小秘書被逗得掩嘴吃吃地笑,點點頭算答應了。可不一會,她神奇凝重地折回,說行長要黃蔚然去一趟。黃蔚然知道此趟凶多吉少,拽著我一起去,要死不能他一個人死。堂初抱怨過眼前這位姓魏的行長,腦袋是鐵打的,連文件簽字的地方也要秘書用便簽標注,懶得找。偌大的辦公室裏,黃蔚然已經準備好滔滔不絕地展示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魏行長手一擺,讓他住口,微閉的雙目睜開,眼裏深邃不可測,淡淡道:“吳先生的案子不歸你,你為什麼要越界攬職?”黃蔚然惴惴不安,心下一橫,好在有一個墊背:“吳先生的媽媽找堂經理求情,堂經理看她一把年紀不容易,就來找我。他和張經理不熟,想通過我。雖然各司其職,但堂經理一再求我,我也想著為客戶著想,客戶的需求再難也要想辦法,也是為我們行的名譽著想……”魏行長再次打斷了他,目光投向我,思考著,問:“你,叫什麼名字?哪個部門的?”“我叫堂初。”此言一出,百感交集:“客戶管理。”魏行長譏諷一笑,拉開抽屜,拿出一遝厚木板夾起的文件夾,使勁摔在辦公桌上,指著它問:“你瞧瞧,這上麵的字,認識麼?”我端詳了一會,搜腸刮肚地回憶了一遍現學的文字,信心百倍的回答:“呆貝長!”魏行長一愣,驚訝萬分。黃蔚然把臉都捂起來了。“我真沒想到人事部招聘的要求降低到如此程度了!”魏行長竄起,挺著啤酒肚一步一步逼近我,威嚴地吼道:“你不識字,那我就教教你!那兩個字是‘呆賬’!就是銀行打了水漂的錢!如果那本本子再厚一些,你們今年就沒有年終獎領了!如果有兩本,我們都要滾回家!”縱然我動動指頭也能讓他服從,我還是按照人的規矩。我盯著他的眼睛:“你為什麼覺得我們一定收不回來吳先生的錢呢?”前所未有的壓迫感籠罩著魏行長,他內心充斥著來自下屬示威的屈辱。怒衝的麵色趨於平靜,唇角蘊藏陰沉之意,笑了笑。黃蔚然恐懼之極,他知道魏行長生了大氣,懷恨在心了。堂初以後有的受了,自己也會被牽連。一想到失去擁有的一切,天知道自己犧牲了什麼得到的,他戰戰兢兢,手足無措。“據我所知,吳先生陷入財務危機已經很久了,從目前他的公司情況而言,並沒有還款的能力。我沒有提前從他的戶頭取回借款,或者強烈要求他申請破產,已經是十分寬容。你倒是說說,吳先生有什麼還款的可能性?”這肥頭大耳的禿頂行長說話有條有理,想必城府極深。哎,堂初長年不升職加薪也是有理由的,太不會識人了。我說道:“正如你說的,吳先生的確沒錢。但他沒有裁掉任何一個員工,準時並如數發放了每一個員工的工資。說明他重道義。去年,他的公司就經營不善,可他賣了家當,拿出所有積蓄還清了銀行去年的貸款。然後一直過著辛苦的生活,直到今年的貸款到位才有些緩和。就算是現在,吳先生也不願意向銀行開口申請這個延期。說明他守信用。這麼一位重道義,守信用的企業家,我們在他困難的時候踢他一腳,豈不是寒了所有企業家的心,以後向我們貸款時有所猶豫呢?”“我們不是做慈善”“我們當然為了賺錢。吳先生的產品在當今市場定位精確,性價比高。黃蔚……黃經理也發現了,產品有專利,一旦問市,利潤滾滾而來,這些都有數據可查。”我偏頭瞄了瞄黃蔚然,他不斷點頭掩飾心虛。專利是真,數據是潤色過的。“所以,他們隻是缺少時間,我們給他這個時間,到了明年,他們加倍奉還利潤。而且心懷感激。我們既贏得了利,又贏得了名。”“怎麼買這個時間呢?延期最多個把月”我語塞,又瞄黃蔚然。他啞然,搖了搖頭。忽然腦中一激靈,我道:“以新代舊。還款期放出新款給他們,讓他們還清今年的貸款。等明年盈利後,再還這筆錢。”黃蔚然細細一想,感歎蠢鈍如堂初,居然有這樣的見解。魏行長一言不發,直直地盯著我。半晌,眼裏流露讚許之意。空氣緩和了。他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照你說的辦!”(因為,他也是這麼想的。)黃蔚然如逢大赦,偷喘粗氣,平複著心情。“你入行多久了?”魏行長換了口氣。我數了數,答了。“年底要招一位新的授信,我看你挺適合的,明天把表格填了。”黃蔚然才平複的心血又翻湧不已,堂初即將與自己平起平坐了!他連忙提醒道:“這太快了。一般升級也要一級一級上升。從基層提拔骨幹,需要長時間的培訓和觀察。從來沒有提拔幅度這麼大的。基層也沒接觸業務,恐怕上手會很難的……”“你這麼看不起基層的人啊?”魏行長眼底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厭惡:“今年總行改革,分配了一到兩個名額給基層的優秀員工。我不會賞罰不明,誰優秀誰就有機會。還有……”黃蔚然才知失言,冷汗直冒。魏行長輕笑一聲:“我以前甚至是派遣工轉正。隻有從底層爬上了的人才有資格看不起底層的人。你,沒有這個資格。”黃蔚然一顆心恍如墜落黑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