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說完,他枯瘦的身子已經淩空躍起,那麵嶽家軍的大旗也被他隻手揮舞,隨著他一起投入到暗夜之中。
卓南雁啊的一叫,拚力張眼向外望去,但那夜色太黑太濃,根本瞧不見易懷秋的身形,隻見那抹月白的旗影在朔風中招展飄蕩,直向東方掠去。他忽覺口邊一鹹,卻是兩行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下。
這一次,卓南雁終於沒有哭出聲來,隻奮力凝望著黝黑的門外。那抹在沉暗夜風中飄蕩遠去的白影,深深烙在了這小小孩童的心中。
厲潑瘋霍然立起,提起卓南雁負在了背上,大踏步便往院外走去。才閃出院外,卻見沉沉的夜色之中盡是一點點一簇簇閃耀的火把,幾十個灰衣武士往來衝突,攔住了風雷堡的莊兵四處劫殺。
跟這些服飾光鮮、兵刃閃亮的龍驤樓武士比起來,風雷堡的漢子衣衫襤褸,兵器殘舊,不少人還揮著種地用的破鋤鐵鎬,實是寒酸到了極點,卻兀自人人苦戰,無一退卻。
厲潑瘋口中低聲咒罵,將身形隱在黑暗之中悄然潛行。四周都是刺耳的喊殺聲和兵刃的撞擊聲,幸喜沒人瞧見他二人。
卓南雁忽然想起什麼,叫道:“哎唷,厲大叔,還有餘孤天,咱們該帶上的!”厲潑瘋喘了口粗氣,兩隻火紅的眼睛在夜色裏閃了閃,終究是回過頭,又向院子裏衝來。卻見院中喊殺陣陣,退回來的宋鐵槍和隨後衝進的十幾個金兵已經殺做一處。
餘孤天一整日貓在屋中,黃昏時分聽得堡外虎嘯狼嗥,一直就心驚肉跳。這會聽得外麵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他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師父出事了!完顏亮手下那批逆賊已經尋到了這裏!”他在黑漆漆的屋內團團轉著,想逃出去,卻怕貿然衝出撞見金兵,可這麼呆在屋中,無異於坐以待斃。
正自慌得六神無主,門支呀一聲開了,一個胖大的身影閃了進來,正是季巒。借著院中些微的火光,餘孤天瞧見季巒鬢發散亂,渾身浴血,不由吃了一驚。
“餘孤天,你速速逃生去吧,”季巒緊緊盯著他,喘息著道,“龍驤樓的人馬衝了進來,咱們要支撐不住……”餘孤天這才瞧見季巒的腹前竟插著一把劍,鮮血正自汩汩而出,但聽得他說到“龍驤樓”這三字,心下微動,雙目熠然一亮。
季巒重傷之下,心神卻極是清楚,見了餘孤天閃爍的眼神,心中驀然一沉:“今早剛得了訊息,大金皇帝之子晉王完顏冠尚在人間,難道當真是他,龍驤樓當真是為他而來?”
原來完顏亮做賊心虛,畏懼有人以熙宗之子的名號圖謀不軌,將完顏冠私逃的訊息封鎖得嚴緊之極。以風雷堡季巒之能,卻也是剛剛在今晨得到了一點消息,饒是他多謀善斷,一時也想不到這破衣爛衫的啞和尚就是當今大金國的太子。但餘孤天才來投奔,龍驤樓便驟襲風雷堡,已引得季巒對心下生疑,此刻眼見他目光閃爍,季巒心中疑心更甚。
他心下疑雲萬千,卻不露絲毫聲色,隻喘息道:“快快逃吧,遲了就……不成了!”餘孤天心下刹時一涼:“我跟師父千裏迢迢地前來投奔龍驤樓,豈料芮王完顏亨也是個勢力小人,得知我藏身之處後,竟也揮兵來擒我,好跟完顏亮邀功請賞!”
當下也懶得跟季巒說什麼,滿腹悲憤地向屋外走去。剛跨到門口,忽聽身後傳來一聲低呼:“晉王殿下,可要一路保重呀!”餘孤天身子微顫,啊的一聲回過頭來,卻正瞧見季巒那一雙在黑暗中灼灼閃動的眸子。
季巒眼見了此刻餘孤天的神色,登知自己所料不差,他雖不明白龍驤樓大舉來攻到底要對這位落魄太子如何,卻也知道風雷堡能有今日之災,實是自己當初貿然收留此子所致。驚怒之下,掙紮著一步跨過來,反手便扣住了餘孤天的脖子,喝道:“原來都是因了你這裝聾作啞的小賊……”
餘孤天見他忽然變得凶神惡煞一般,知道自己行跡泄漏,要待抽身逃走,但脖子給這人一把扣住了,立覺呼吸艱澀,難受之極。一霎時他的臉便憋得通紅,生死關頭卻將心一橫,反手一掌,重重推在季巒腹前的長劍上,嗤的一聲,那劍登時從季巒身上透體穿出。
季巒身上早受了四五處厲害內傷,本就是燈枯油盡的關頭,經這一劍透體刺入,悶哼聲中,身子一晃,便栽倒在地上了。
餘孤天隻覺喉嚨一暢,呼呼地喘了幾口氣,正待逃走,門外卻奔進兩個人來,正是卓南雁和厲潑瘋。這兩人去而複返,正是來此接上餘孤天一起逃走,才跨進屋來,正瞧見倒在血泊中的季巒。卓南雁驚叫一聲,疾跑過去將他扶起來,卻見他已是不成了。
季巒還殘存著一絲神智,口中道:“餘…..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