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曲動蕭寺 氣淩豪橫(3)(1 / 2)

桂浩古聽了那聲冷笑,本來心頭惱怒,但轉頭瞧見了這樣粉雕玉琢的女孩,心頭怒火頓消,一轉眼又瞧見了那男子手中抱著的牙板胡琴,不由大咧咧地笑道:“難得唱曲的小娘生得這般標致,往後不要胡亂發笑!若不是桂大人我素來惜香憐玉,你可就要倒大黴啦?”

“我可沒敢笑各位大爺!”那女孩睜大瑩澈的雙眸,搖了搖頭,道,“我是適才做了一個好玩的夢,夢見東海裏的一隻老鱉丟了個什麼東西,就讓蝦兵蟹將去找。那群蝦兵蟹將遍尋不見,便回來稟報老鱉說,海裏麵找不見,想必不是天上的鳥偷的,就是地上的貓偷的——不是鳥案,就算貓案!格格,鳥和貓居然會到海裏麵偷東西,這蝦兵蟹將不是太笨了麼?”

她語音動聽,笑聲純真,宛若雛鳳乍鳴,冷玉輕擊。但說出的話卻是膽大之極,不但將秦檜比作了老鱉,更將桂浩古諸人罵作了蝦兵蟹將。卓南雁忍俊不禁,嗤地笑出聲來,心下更是佩服這女孩的膽氣。

桂浩古狠狠瞪了卓南雁一眼,又轉頭盯著那女孩。說來也怪,他本是心下怒氣勃發,但隻瞧了一眼那張清麗得惹人憐惜的純淨臉孔,滿腔怒火偏又發作不出,當下冷森森地道:“小娘兒胡言亂語,是活得不耐煩了麼,過來給大爺唱個曲子,唱好了便饒了你!”

那女孩秀眉微挑,小嘴扁了扁,似是頗不情願。她身旁那中年漢子卻冷著臉道:“月牙兒,這一路上盡是惹禍!禍也惹了,曲子若不唱好,回去看我怎麼罰你!”略調了下弦,指撚臂抖之間,立時就有一縷蒼冷如訴的琴音響起來。那聲音悠長淒清,若斷若連,人人聽了,心頭都沒來由的一陣悲涼。

那女孩似是極怕這漢子,秀眉蹙了蹙,撅起櫻唇道:“爹爹別急,月牙兒唱就是了!”說著將牙板輕擊,曼聲歌道,“長江千裏,限南北,雪浪雲濤無際。天險難逾,人謀克敵,索虜豈能吞噬!”

這一開口而歌,聲音婉轉清潤,就如一抹清清泠泠的山泉蕩進眾人的心脾間。似這般以牙板唱曲的,當時喚作“小唱”,就是以拍板合著曲樂輕唱慢曲,講究重起輕殺。宣和年間東京汴梁的李師師最擅小唱,曾以此道風靡東京,有風雅人便給小唱起了個雅名叫“淺斟低唱”。

眾人怎麼也想不到,在這荒野小廟內,竟能聽到這等美妙唱曲,一時之間,桂浩古等人的怒氣竟消弭不少。

卓南雁自幼長於荒野,素來少聞曲樂,這時乍聽這美若天籟的歌聲,更覺心神一蕩。這時廟中諸人全將目光集在那喚作“月牙兒”的女孩身上,卻見她將牙板夾在指縫中叮叮當當地敲得悠然有致。

她這一轉過頭來,眾人借著跳耀的火光和朦朧的煙氣,更有霧裏觀花之感。這女孩見這麼多人一起瞧她,似是有些害羞,微微垂下頭去,眉宇之間便籠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淡淡輕愁。火光下,卻見她那黛眉翠煙,眸凝秋水,愈發顯得清麗絕俗。

她的歌聲不高,但愈是這麼宛轉低回,愈是惹人屏息傾聽。隻聽她唱到:“阿堅百萬南牧,倏忽長驅吾地。破強敵,在謝公處畫,從容頤指。破強敵,在謝公處畫,從容頤指——”聲音倏地由低轉高。她年紀幼小,本沒有高歌遏雲的功夫,但妙在喉音曼妙,這兩疊反複的高亢之處仍是唱得嫻熟無比,好似一抹清風越飄越高,直入雲霄。

卓南雁聽得入神,忽聽那桂浩古低聲問道:“這小妞唱得著實不錯,這詞聽著有幾分耳熟,卻不知是誰人手筆?”南宮鐸低聲笑道:“她唱的是一首《喜遷鶯》,乃是被貶多年的故相李綱,死前發牢騷所做。詞中以秦王符堅暗喻金兵,借史言事,說他李綱自己便是從容指畫的謝公,鼓動大宋之人隨他一起抗金。”

聽南宮鐸說起“李綱”的名字時,卓南雁心中先是一動:“原來這是李綱老丞相的詞,怪不得如此慷慨激昂。易伯伯常說李剛忠烈,是個大大的好官,卻一直不為昏君所喜,後來鬱鬱而終。這女孩敢唱他的詞,真是不同凡俗!”登時對這女孩愈加另眼相看。

隻聽南宮鐸又道:“李綱的詩詞已被聖相禁了多年,大人正好借此將這小丫頭扣下!”桂浩古被他說破心思,卻故意將臉一扳,道:“言之有理!公然吟唱李綱詩詞,那還得了!待會可要將這小丫頭帶回去,好好管教!”他身旁的兩個差官急忙低笑湊趣:“恭喜大人,得了美……”桂浩古想到得意之處,忍不住笑道,“多虧賢侄心思機靈,老夫這一路大風雪總算沒有白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