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盼到了下午讀書,終於在書堂中瞧見了林霜月。隻見她柳眉顰蹙,神色悒鬱,一直低了頭不肯看他,卓南雁心中更是擔憂。
這一回該當輪到林逸虹給眾童教授《武經七書》中的《尉繚子》。《武經七書》本是武舉科目,但因涉及兵家攻防之要,林逸虹講解之時又能旁征博引,講述古今戰事,素來為群童所喜。
隻不過今天林逸虹的臉色卻很冷,上來之後便點起幾個人背書,有兩個少年全無準備,《談製》一章背得結結巴巴,立時就挨了板子。群童見他今日一反常態,全嚇得噤若寒蟬,第三個卻點到了卓南雁。好在他背記功夫素來了得,一片寂靜之中,微微凝定了下心神,立時滔滔不絕地背誦起來。林逸虹聽他背得順暢清晰,臉上神色稍和,點頭道:“練劍要有練劍的樣子,背書要有背書的樣子!似南雁這樣,才象個讀書人。林霜月,你接著背《戰威》一章!”
卓南雁得了誇獎本來心下有幾分歡喜,聽他這時語音冷峻地喚起林霜月,一顆心立時又提了起來。林霜月麵色蒼白地應聲站起,低眉垂目地背道:“故國必有禮信親愛之義,則可以饑易飽……”她似是心事重重,背得並不流暢,終究是不熟,語音發顫,越加低緩。
“過來!”林逸虹驀地斷喝一聲。眾人都是一驚,卻見林霜月默然無語地走了過去。“無論習武還是讀書,你入門都是最早,怎奈卻如此不爭氣,”林逸虹越說越氣,白皙的臉上立時布了一層煞氣,“我還沒死,你擺出這麼個如喪考批的樣子,給誰看?”一把抓過林霜月的纖手,毛竹板子刷的拍了下去。
堂中群童都愣住了,林霜月聰慧過人,素來都是挨誇被捧的主兒,連性子老而彌辣的範同文也甚是喜歡,這時居然被挨了板子,而打這板子的人竟是她親爹!
卓南雁更是啊的一叫,似乎那板子是抽在了自己身上。他知道林霜月性子高傲,這時當眾遭罰,必是難過之極。他幾乎不敢去看她的臉,但終究忍不住瞧了過去,卻見她的臉色蒼白如雪,那板子一下下地抽下來,她額頭上已掙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卻緊抿著雙唇不語。一時間卓南雁心中大是懊悔:“早知如此,不如我先就背得顛三倒四,月牙兒也不必挨打了。”
林逸虹連打數下,臉色也變得難看之極,聲音冷冷的竟透出幾分陰險:“教主對你寄予厚望,本教聖女之位將來便是你的!明教聖女就是你這副德性麼?”眼見林霜月臉上兩行清淚緩緩滑落,又厲聲一喝,“不許哭!”林霜月給他一喝,心中委屈,淚水更滾滾而落,緊咬下唇,默然走回。
一整晚,林霜月梨花帶雨的臉就在卓南雁眼前閃來閃去,折騰得他一直睡不著覺。卓南雁想不明白,為什麼月牙兒她爹會這麼對她。第二日早上,他依舊滿腹心事地早早起來,向湖邊走去。在那裏教群童練武的卻是慕容行,但群童之中還是不見林霜月的身影。
卓南雁疑慮更增,不顧疲憊,在島上四處亂奔,尋了多時,才在一處竹林外瞧見了她。卻見那蕭瑟的竹林外立著九根碗口粗細的木樁,那樁子全是一人多高,一根居中,八根環繞。林霜月正在上麵縱躍如飛,那蓮足起落之間,有如蜻蜓點水,隻在木樁上略一借力,便即飛起。卓南雁見她白衣飄飄,身法靈動,當真美如淩波仙子,不由高聲叫道:“好啊,月牙兒,原來你躲在這裏練這精妙功夫!”
林霜月蹙眉不答,甚至連瞧他一眼的功夫都沒有,隻顧在樁上舉步如飛。卓南雁這才瞧見那木樁頂端全削得尖尖的,林霜月的蓮足每次踩上去都要聚精會神,才不致滑落。他不禁吃了一驚,定睛細瞧,又發覺她的落足方位也是大有講究,竟按著乾一坤二的先天八卦方位左右騰挪,進退有矩。卓南雁心中一緊:“好像聽彭九翁那老家夥說過,這是修煉奇門功法的九宮樁,極是難練,想不到月牙兒竟練起了這等高深功夫。”便不敢出聲,生怕惹得林霜月分心,摔了下來。
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卓南雁仰頭瞧著,覺著脖子都痛了,林霜月才嬌喘籲籲地飛身躍下。卓南雁急忙迎上去,問道:“你累不累?”林霜月苦笑著搖頭道:“這門功夫難練得緊,爹又督導甚嚴。你快些走吧,給他瞧見我在這裏跟你聊天,又要罰我!”晶瑩的汗水順著她白嫩的臉龐不斷滴下,她卻無暇擦拭,隻顧扶著那木樁喘息。
卓南雁聽她說得可憐,心內陣陣發緊。一陣冷峻的北風吹來,衣衫單薄的林霜月似是不勝清寒,不禁縮了縮肩。卓南雁道:“便是練功,也不必穿得這般少,怕要凍病的!”林霜月的臉色驀地一白,道:“爹說練這功夫先要經風耐寒,勞其筋骨,苦其心誌!哼,病就病吧,乘早凍死了好!”身形一幌,飛身上樁,接著苦練。
她這時已汗透羅衫,那往來穿梭的湖風又太過峭勁陰冷,凍得她不住地冷噤。卓南雁眉毛緊鎖,忽然解下那件簇新的深碧棉衣,叫道:“月牙兒,你穿上這個!”林霜月搖頭道:“爹不讓我穿厚衣,給他看到,又要羅嗦!”她已奔馳多時,腿上乏力,這一分神說話,腳下微滑,登時自樁上跌下。卓南雁哎喲一聲,急忙搶上去伸手來扶。卻見林霜月左足疾向木樁中間踹去,略微借力,身子已淩空翻起,落在地上時卻打了一個踉蹌。